沈慕渊给洛大人安排了长期作业，第二天一大早，后者就包袱款款地出发去了楚浔，同行的，还有惠长卿派过去的老二一行。
  “慕渊安排得很好，只是楚浔地处山林，沿途皆有盗匪出没，若没人保护，一路上，洛大人恐怕要被生吞活剥几次了。”匆匆回返的惠长卿如此笑言道，“我甫一回来，就听说那武成休被你揍得下不了床，老二几个乐得直夸你手腕厉害，想出这个釜底抽薪的好办法。”
  被夸奖的沈慕渊有些窘，“原是赶鸭子上架，但愿没坏你事。”
  惠长卿见他难得露出这样可爱的表情，忍不住凑过来亲了他一下。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沈慕渊老脸一红，色厉内荏地瞪了瞪眼睛。
  于是，好不容易从西北吃了满嘴沙终于抽身而归的老二屁股还没坐热，就又被一脚踢去出任务，又不敢反抗惠长卿的命令，只好鼓着胖脸，悻悻地背着重新打好的包袱和长刀跨马走了。
  这一去便是月余。
  而沈慕渊在此期间，同惠长卿一起，去了下狱，见了被关了十几天的凌空。
  这处据点的下狱原就是个私牢，专是看押那些身怀绝技的武林中人的，所以墙壁皆是厚厚的山石浇筑，栏杆也是特别高价从朝天门手上买下的精钢所造，寻常的武林中人若是进来了，不脱层皮，是休想出了牢门的。
  自来到此世界，沈慕渊也算参观了多个私牢，秋水山庄的依附山体而建，低矮幽暗，九阴教那处据点的牢狱在假山之下，逼蛰阴暗，扑面而来的皆是潮湿霉味儿，而与它们相比，此处的下狱同样阴冷，味道浑浊，惟一不同的，就是大。
  沈慕渊一走进，迎南就是一个开阔的一目了然的密室。
  站在入口，借着石壁层层排排的烛火，便可以清晰看得到尽头的石壁，面积几乎有演武堂的广场一般大，简直整洁得很不像话，放块草皮，可以自由奔跑踢球的那种。
  身边的惠长卿见沈慕渊的表情，便笑了，眼角的笑纹勾勒出稳重的弧度，散发着成熟的魅力。
  “第一次进来这里，都会这样惊讶。是不是很奇怪那些犯人都在哪里？”
  沈慕渊点头，“的确。”
  “看脚下。”惠长卿拉着他的手，往前走。
  随着深入，沈慕渊这才发现自己脚下两旁黑黝黝的，原来是一个个空洞洞的凹口，每个凹口下方隐约有灯火的亮度。
  若是有人能跳到头顶向下俯视，就可以看到一个个如同蜂巢一样密麻的囚笼。
  “原来那些人都被关在了下面？”沈慕渊忍不住惊讶。
  “没错。”
  惠长卿带着沈慕渊沿着固定的廊道向深处行去，指着脚下那些囚笼，道：“内里四壁光滑，若是没有借力，寻常武人是没法上来的。”
  沈慕渊暗自思忖，若是自己被关在下面，倒是不惧。
  刚想到这，便听惠长卿继续道：“看到那些罩在囚笼上方交织的锁链了么？上面都有倒刺，也被浸了毒药，若是高手强行冲上，也不得不碰到锁链，根本不会有机会轻易走脱。不过，这种事情倒是不常发生，只为以防万一罢了。”
  沈慕渊没说话，心道，都被人捉住了，怎么可能还被养得生龙活虎的，能跳上来的人恐怕也不多见，更别说还能无处借力地上跃，抓住铁链了。
  这一招够狠，也不知道是谁的脑子想出来的。
  沈慕渊走得不快，衣摆的涟漪在这静得出奇的密室中，微微带着风的波动。
  他突有所感，低下头，正与脚底下，一双呆滞的眼睛对上。
  沈慕渊心中一凛，紧接着，看清了一张惨白的脸，仰着脑袋望着他，那双泛着白的瞳孔有些渗人，头顶上乱发丛生。
  然后，那人动作缓慢地伸出一只枯枝般的手，想要去够沈慕渊的衣摆。
  那只手艰难地伸着，离囚笼的顶部还有一只胳膊的距离，却依旧执着地举着，不错眼地盯着沈慕渊的衣摆。
  不过，沈慕渊停下脚步，衣摆也静止了下来。那人仿佛失去了兴趣，缓缓离开了，胳膊无力地抖下来，让沈慕渊看清了那人破旧的衣服，仿佛一块破布凌乱地挂在一副会移动的骨架上。
  “慕渊？”
  惠长卿在他身前，转身唤了他一声，声音打在左右前后的石壁上，发出一种空洞往复的回响。
  沈慕渊压抑住内心深处的惊悚和怪异感，急行两步。
  沿途脚下衣摆飘动，吸引了那些人的目光，几乎都是那种呆滞无神的。
  沈慕渊觉得，恐怕大部分人常年被关在里面，都有些疯了，甚至对声音也并不敏感，只有眼前变化的景物，才能引起他们略显迟滞的反应。
  沈慕渊抬头去看惠长卿，见他一身黑袍站在抖动的灯火之中，高大的身影在地上投下黑色的影子，几乎与黑袍融在一起。
  “凌空那老匹夫被关在这边。”
  惠长卿道，伸手指了指方向。
  沈慕渊快步走近，看见微弱的灯火之中，一个人盘坐在囚笼的地上，背靠石壁，仰头与他们对视。
  “呵。”见沈慕渊出现，凌空发出了一声仿佛在招呼的声音，不住地回响着。
  沈慕渊大吃一惊。
  只见，脚下的凌空此时已满头白发，凌乱在脑后，脸上沟壑皱纹遍布，还长着一块又一块的斑点。他嘴里，似乎连牙齿都不见了几颗，脸庞萎缩，相貌几乎与从前判若两人。
  “怎么，不认识老夫了？这还不是拜你所赐？”
  凌空声音沙哑，因为少了几颗牙而说话漏风，中气虚弱，听起来有些可笑又可怜。惟独那双眼睛，还与从前那般精光闪烁。
  沈慕渊沉默。
  若是寻常人变成了这样，没了倚仗，又做了阶下囚，恐怕都已蒙生了死志，而此人依旧如此，倒着实不是简单的。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还在想着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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