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回到了最初。空荡荡的房子里又回复到了两个人的状态。除了辰月，所有人关于风子的记忆都变得模糊和虚幻。风子所做的事情并没有被忘记，只不过，它被当成了一个传说。
  他们相信它曾经发生过。坚定地相信，毫不犹豫。可是他们却并不知道自己的相信来自哪里？
  这就是风子在大家的生活中所留下的最后的痕迹。
  如同风一样。
  “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百合子在晚上向辰月问道。“在这里，心好像空了一块。”
  她问的时候是肯定的语气，嘴唇往两边往下拉。
  “没错。是忘记了。”
  “但是太奇怪了。我感觉自己是不会忘记的。”
  “会记起的。”
  “是真的。现在我很难受。真的，我感觉受不了。”
  “把这种难受记住。明天我们去那里吧。答案就在那里。”
  那天晚上，辰月在窗台上坐了很久。他一边沐浴地山风和月华，一边藏匿于丝滑的黑暗中。
  他不曾去回忆。不曾去逃避。他不做什么。他也没有特意去不做什么。
  他只是坐着。这给予他安宁，纵然所有的东西都消逝了，那种感觉仍然留下。这给予他前进的动力。
  第二天，他们向学校请了假，来到医院的树桩前，踏入那个光芒飞舞的世界。
  绿草如浪，景色依旧。风中，一段类似于呢喃的话语传入耳朵。
  看到一旁的百合子毫无反应，辰月明白这是只有他的听到的声音。一切的事情缘由，此时尽在于心头。
  他们没走几步。那个人就出现了。她微笑着，爽朗的笑容如同阳光，从未变过。
  经过了这么多的事情。终于见到了那个人。但之前所有的预想如同虚设，目光的交汇，相互踏出了第一步，然后同时地停下。她笑着。他抿着嘴。百合子处于心神的动荡中。
  三人无语，静默如同天堑横亘在几人间。他们有太多话要说，所以最后谁也说不出一句话。
  他们视线都紧抓着对方的存在，随着彼此的目光移动，相互追逐着，这注定是一场不分胜负就无休止的游戏。他们拿着各自的筹码。比拼的是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地位，自身的耐心，还有对答案的渴求。
  久违的再见以这种带着竞争的方式开始，其实这并不奇怪。因为他们以前也正是以这样一种方式生活中。
  他们是亲人，但是亲人是拥有阶级的，父母是坐在上方，而孩子则是在父母的目光下长大。无论如何，无论怎么强调平等，他们始终隔着一个距离无法跨域。
  但是辰月是，百合子也是，他们并不满足于此。他们需要的是真正的平等。
  所以辰月从来不会称呼贵子为母亲。百合子也努力地想向贵子靠近，不愿成为孩子。
  最后输的是谁。毫无疑问是百合子。
  率先地，她再出迈出了一步，在这一步后，她就奔跑起来，张开手，像一只雏鸟，一头扎进了贵子的怀抱，她哽咽着，但是泪水没有掉下。这个时候，她仍想要维持在母亲心目中的形象。
  “辛苦了。对不起。”
  但是，她还是太嫩了。这不是讽刺，毋宁说，这是一种羡慕。她的率直和勇气远远超出于辰月，当然还有贵子。她输了，但是她是胜利者。
  泪水像是得到指令，哗啦啦地，一直地往下掉。
  百合子哭红了眼睛，哭得声嘶力竭，像是身上的躯壳被褪去，经过泪水的洗涮，僵硬冷漠的脸变得柔和，眼眉上沾着的泪水在光点的映照下，烨烨生辉，流溢着动人的美丽。
  她楚楚可怜。她的委屈，她的害怕，她的高兴只有以哭声代替。
  贵子安慰着她，表达着自己的愧疚。她的一腔真情，一腔温柔全部都倾泻在了百合子身上。
  辰月静静地守望着两人，站在情感漩涡的边缘，感受着感情激荡所泛起的浪涛和白沫。潮涨，潮退，漫过心头，又徐徐地褪去。它翻起辰月铺陈在心中细碎久远的情愫，让它转身，暴露空气中，然后又轻柔地抚平，仿佛不曾来过。
  贵子和百合子间。多少的诉说，多少的安抚慰藉。
  辰月身同感受。但他无法投入其中。不是不能，而是他有着自己的责任。
  他需要坚守到最后，他是参与者，他是旁观者，他是兄长，他是儿子。他的身份各式各样。但最重要的是，他是这个事情的起源，理所当然，他需要给它一个结尾。
  他需要冷静，需要缜密，需要能够看透所有人的愿望和恐惧。
  当哽咽声和安抚声慢慢地消失。他知道事情终于要到落下帷幕的时候。
  这次也是。同样的沉默。他们眉目间的交流，在瞬息间，长久以来的默契作为桥梁，要说的话，要表达的感情，要做出的决定。它们汇聚，以目光为子弹，击中彼此的心扉。
  灵魂的剧烈颤动。一圈圈震波蔓延，纤细的，微妙的情感于心底相互地碰撞，摩擦，传递。又是一次的震荡。一次又一次。一次叠加在一次上，在不同的层面，无边的意识中，震动近乎于同时发生。
  它无孔不入，无处不在，摧毁了阻挡在面前的一切。
  束缚被解开了。他的头脑空荡荡的。他感到一阵的轻松。
  暂时地，辰月站在了事情之上。
  “好久不见了。”
  是辰月开的口。他笑着说道。贵子听到辰月的话。她眼眸深处涌出愧疚。她几次张开口，又几次闭上。
  “看到你。我很高兴。高兴死了。别看我现在没多少的激动。像根木头似的，那是因为，我的激动不知如何表现出来。”
  辰月再次笑着，轻松地说。
  贵子凝望着成语，半响后，缓缓说道：“看来......你真的长大了。”
  “是啊。如果那样——那也不错。”
  “你做的很好。做得比我好。无论是玲玲，还是风子的。高兴点。你可把我给比下去了。”
  贵子习惯性给了辰月一个笑容。这个笑容干瘪瘪的。
  “但是，我可以做得更好对吧？”
  辰月笑得有点凄楚。
  “你知道了。”
  “不是。是我明白了。看到你的表情。我清楚了。”
  “对不起。很辛苦对吧。我不是一个好母亲。”
  “你是一个好母亲，无论是对于我和百合子，还是对于你那个从未见面的女儿都是。”
  贵子轻摇头。“一个好母亲是不应该把这样一个痛苦的难题扔给自己的儿子的。”
  “但是，我是你的儿子。没错吧。”
  “是的。”贵子一阵的停顿。“收养你和百合子，这是我所做过的最自豪的事情。”
  “但是——你还真是狡猾。花言巧语真是你的强项。”
  “我没有说谎。”
  “所以我才说你狡猾啊。你这样，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你可以选择留下我。”
  辰月给出的一个嘲弄的笑容。它不是嘲弄谁，它是个没有对象的嘲弄。它是轻上加轻，也是空上加空。它毫无意义，但是必然会做出。
  一种深深的孤独在深处扎根。
  “我不会的。因为你是我的母亲。”辰月说。
  或许是听出了两人的言外之意，百合子强制地插入这段对话中。
  “你们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百合子脸上尽是难以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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