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玲离去了。除了风子、百合子和辰月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这件事。
  家里突然少了一对碗筷，少了一把声音，少了一个身影。正是这里缺一块，那里缺一块。骤然间，辰月觉得整个房子空荡荡的，怎么看都不协调。不时，辰月能够在这里听到各种声音。
  嘶嘶簌簌，咯吱咯吱，咿呀咿呀。
  什么的声音都有，以前他注意不到这种声音，现在它们异常地清晰，想忽略都做不到。它们提醒着辰月这个家是拥有自己的生命的，同时相反地，它们也提醒着他，家在一点点的走向崩塌。
  玲玲离开的那晚，他们三人还能勉强地打得起精神，大家都心里想着离别不应以悲伤结尾，至少是这次。
  他们没有谈起玲玲，也没有谈起自己。他们聊起之前学校的趣闻，聊起现在要完成的作业，再估计一下明天的天气。
  他们这是怎么了？
  这个疑问埋藏在辰月心里。他没有提出来。而等晚上过去，清晨的朝阳再出来。他就把它遗忘了，如一层细细的尘埃铺在心底，只要没有撩拨就不会飞起，但也不会消失。
  辰月的痛苦其实并没有持续太久。就几天的时间，在几天后，它就被新的痛苦所覆盖。
  但这次的痛苦里多了几个人分担。
  “辰月，你看看那边。”
  一天早上的课间时间，朋也指着一处角落，在楼梯底下，风子在派发这海星。据她说还剩下最后的几十个就要派完。
  “这几天，学校里的学生对风子的态度越来越奇怪了。”
  边说着，朋也的衣袖下紧握起了拳头。这时又一个人直接无视了风子。他冷漠地走开了。风子递出海星的手孤零零地停在半空。
  看到这一幕，朋也的脸倏地扭曲，上面挂着愤恨，指甲正缓缓地掐进肉里而不自觉。
  “这到底是为什么？而且之前，更奇怪的是人们居然已经忘记了海星的来历？”朋也说。
  朋也是在向自己求助。辰月心里想道。
  “因为他们在遗忘。遗忘着风子的存在。”
  现在的他，到底是用何种的表情说出这话的。辰月正处于一种木然的状态，他已经放弃了思考。或许他在内心深处明白这是必将到来的结果。
  以往，他还是怀着希望的。虽然现在也怀着希望，但它已经是蒙上了一层命运般的悲伤。
  “你怎么能这样说，难道这不重要吗？”
  “碰”，朋也一拳重重地打在墙壁上。一层的灰尘无可奈何地飘落。
  “重要。我比你还要先知道。我知道，我想了多久？”
  辰月平静地说。他用平静压制着心底的翻腾和碰撞，一阵阵的涟漪荡开。
  “我现在还在想。”辰月说。
  他没有说谎。他已经试了很多的方法，试过翻开各种贵子留下来的典籍，在图书馆和资料室——学校的，小镇的——寻找着各种资料。网上流出的和老人们传开的小道消息，他都没放过。
  他曾经试过找精通这方面知识人帮忙，小心谨慎地选择能信任的人，询问他们的意见，也试过在合适的时间向风子输送灵力。他都试过了，他也失败了。
  这些失败，这些努力都是偷偷的。没人能注意到他的努力。
  可是，这并不是全部，它最多只是辰月生活中经历的一个片段，他为了它花费了大量的精神。但是生活从不是如此简单。
  在这过程中，发生着许多的事情。
  他与风子承诺帮助实现她的愿望;惊讶地，他发现了玲玲的存在;在期间还穿插着他与百合子彼此间的争吵、摩擦还有谅解;在不久前他遗忘的过去以一种惊人的方式向他展开;就在几天前，玲玲就在他身前消失。
  这几个星期中。他在迷惘的，失望的还有悲伤，但同时，他都没有放弃过。他一边迎接着着扑脸而来的一切，一边也没有放弃，纵然这是一次次地失望。
  这些东西都掩埋在了生活的本身之下。被日常所笼罩着。
  当然，百合子本身同样做着这样的事情。
  “我不会让他消失的。”辰月说道。
  这是他的意愿。
  当然，风子肯定也是察觉到了自己现状。玲玲的在眼前消失，另一方面不也隐约预示着她的结局。
  “我不喜欢哭。”
  前天，风子和辰月回家时，猛地抬头，说道。
  当时，他不愿深究。可现在又浮现起。它们像是电视屏幕上的雪花点，干扰着辰月的思考。它向他展示了一种未来。而这并不是辰月想要的。
  他当时是怎样回答的，他无言以对。太多的无可奈何，太多的离别。他经历过这些，所以他不会理所当然地轻易承诺。
  这是种自私。因为他居然如此的吝惜，连一点小小的安慰都不给。
  不知沉默了多久。朋也的声音轻轻传来。
  “看来你也是没有办法？”
  “我会帮助她实现自己的愿望的。”
  “人们已经一点点地忘记他们的与风子的承诺了。”辰月说。
  “我不会忘记的。”
  “但我担心，担心我会忘记。你知道吗？春原已经忘记了风子的存在。”
  “你知道吗？风子的姐姐的婚期已经越来越接近了。”
  辰月反问了朋也一句。
  “她也快通知了全部的人了。”
  辰月又再补上一句。他在向朋也解释，同时也是把自己直面事实。
  “换而言之，她的愿望快要实现了。”
  “怎么可能。”朋也毫不犹豫地否定。“人们都开始忘记风子了，谁还会记得参加婚礼的那个约定。”
  “是啊。真是个绝望的困境。”辰月笑着说道。“但是相信奇迹是存在的。”
  辰月是说笑吗？不，辰月并不是说笑的人。相反地，他是一个疯子。就在昨晚，在风子的那句话过后。他一个人来到了树桩那边去。
  他不顾一切的解放自己重新获得的力量，一拳打穿了那个现实与环境的屏障。他走了进去，想要寻找那个女孩，但是任何人都不在。在幻境的某处，只有一个熟悉的光球安静地悬浮在空中。
  仿佛从计不清多久远的过去，到现在的此时此刻，它一直就这样安静地浮着，或许在将来，它也一样，从未变化地浮着。
  辰月的沉默不语。光球的安静如旧。在双重的无声中，辰月愤怒一直被无处不在的沉重压抑磨砺着，越发的锋利，越发的不可收拾。
  心跳慢了一拍。风止息了。空中的一个光点停顿的瞬间。
  挥拳，拼尽全力地挥拳，边怒吼边挥拳。如同闷雷，响彻整片空间。地动山摇，地面寸寸断裂。
  风从原地卷起，泥石飞溅。狂暴的过后，大地被辰月的力量蹂躏地不成样子，但是那个光球依然依旧。
  “为什么？”
  这三个字从辰月的牙缝挤出，承载着他的愤怒，不甘，就像是受伤的野兽，虽然是野性不减，但内里的衰败已生，是身体不可避免的衰弱。
  “为什么？”
  第二声是轻缓的，混乱的气息开始变得平缓。辰月清明的眼睛凝望着那个光球，是舔舐完伤口，重新站起的，是受伤了，是身处困境，但是不甘心倒下。
  憋着一口气，不愿放弃。
  “你说为什么？”
  辰月从来没有祈求过有声音会回答他，他也习惯了和无声的现实做对抗。但是现在有声音回答了他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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