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一直安安静静的，无甚动静。
  日头一晃，很快就到了晚上。
  富贵赌坊里各处花厅走廊里都点了红红的灯火，照得本应黑漆漆的院落是一片通透。
  厢房里居然还烧了暖炕，屋子里暖烘烘的。苏闲正光着膀子呼呼睡觉呢，外面就敲门了。
  他披着了外套，开门一看。
  外面叩门的女婢未语先笑，好生礼貌的道：“公子，此刻那博戏堂已然宽敞了许多，可要前去一试运道啊。”
  苏闲四面一打量，其他各个房间的门都敞开着，已然人都走光，就剩自己了。
  嗯，对了，还有那女婢身后满脸悲壮神色的陆姓男子。
  苏闲就想了：听说赌场里要“寻明灯”，对面的陆姓男子好像恰似那“明灯”了啊。
  于是，他果断答道：“甚好，稍等吾片刻。”
  旋即关门，换上一身金光闪闪的“宝甲”，出现在了女侍者面前。
  仔细一看，哪里是什么“宝甲”，分明就是用一个一个擦得铮亮的铜元穿在了银丝金线上，披挂而成的一件“金钱衣”！
  女婢愕然，山鹬城里何时出现了如此的一个土财主的？
  忍俊不已，暗自低头偷笑。
  苏闲眼神与那陆姓男子略微一撞，陆姓男子也满脸的囧色，很是不好意思的把目光就扭了开去，眼神里，呼之欲出的潜台词分明就是：“莫要相认哈。你我各自为战好了。”
  算了，苏闲也不与此等“明灯”计较，三人就前后而行，走成了一条小小的队伍，穿过了花廊，向那博戏堂而去。
  一路上，苏闲的金钱宝甲自然是被灯火照得恍然璀璨，夺人眼球得很。
  越靠近博戏堂，路上缀着看热闹稀奇的“赌徒”就越多。
  待得推开了那博戏堂的大门，陆姓男子终于就忍不住了，向漂亮的侍女拱了拱手，又向苏闲点了点头，这就说道：“既来，吾自去搏那富贵，姑娘与……嗯，这位公子，我们就此别过吧。”
  苏闲点点头，那男子当即头一低，挤入了围观的闲人中，头也不回的消失在了人群里。
  女子看向苏闲，也是好生的紧张局促，众目睽睽，“金钱宝甲”又是如此的拉风，她也有点怯场了。
  女子深深吸了口气，稳定了情绪，这才温言道：“公子若是需要换竹筹，又或是要把散碎银两兑换成金锞子，尽可以去此厅两侧雅室，看，便是那边厢，就是赊欠些银钱也并非难事的。”
  女子虚虚一指，苏闲看向两边，果然是有两排门户，都遮着了琉璃帘子，有许多面色枯槁，双目赤红的人进进出出的。
  苏闲点点头：“谢谢姑娘引路。”，然后“咔吧”一声，从身上的“金钱宝甲”上揪下来一枚铜元，豪爽的拍到了女子的手上，道：“些许意思，姑娘且拿去买点茶水，润润喉，也是一桩美事啊。”
  “不谢。”见女子欲言又止，他更抢先答道，豪奢的派头摆得是足足的。
  外面围着看热闹的，有些就猛吹口哨，有些就大声喝倒彩；女子闻之，脸色酡红，恍如醉酒，终是没有更多话，微微一鞠身，翩然而走，也消失在了博戏堂偌大的场面里。
  女子离开，这厅里的男男女女女就都靠了上来，伸手摸摸苏闲的“金钱宝甲”，口中都啧啧称奇。
  有那自来熟的就问道：“这位兄弟，此衣服怕是有什么名堂的吧。”
  苏闲笑笑，坦然答曰：“此物便是‘金钱宝甲’，专能在博戏场里以财聚财，列位稍后一看便知。”
  围拢的人听得，都倒抽了一口气，人群中就渐渐多了些艳羡的目光。自然，也有许多的人是不怎么信的，这样的人，大都就是赌坊里的伙计了。都当看见了又一个疯魔了的人，转身离开。
  有些还边向赌坊深处走，边彼此窃窃私语：“赌坊么，每天都会有些赌红眼了的人，胡思乱想，绞尽各种脑汁手段来试着取巧的。可是，此地乃是“五先生”的地盘，那便就……不过是又要多了个输得倾家荡产的狂徒罢了。”
  “正是如此，连那黄二一伙都折在了富贵赌坊里，些许取巧手段，再怎么也是不够看的了。”
  ……
  这博戏堂的前厅，主要是兑换竹筹，提供赊欠，再就是零碎银钱兑换金锞子。
  苏闲一眼看去，前厅里只少量的摆了几个台面，围拢着戏耍的人并不多。
  于是，他也就顺着人流向博戏堂的内里甬道走了进去。
  ……
  那甬道直着行了不到十步，地势突然向下一凹，竟然就越走越向着地面下行了去。
  百十步后，再一转折，面前汹涌的声浪和着人的汗味，脂粉的香味，食物的各种气息一同就扑面而来！
  眼前，一个一眼看不到头的地下大溶洞般的大厅，赫然出现在了眼前。
  各种赌台如同摆开了流水席一样，遍布整个大厅！
  这里的人，再也没有被苏闲一身亮闪闪的“金钱宝甲”所吸引的了，间或有人抬头，也就是匆匆忙忙的召唤了一下川流不息的侍者，从其手里的托盘中取了些酒水或食物，草草果腹，略解口渴。
  大厅里，在“破幻真瞳”的真实视觉下，有如烟似雾的五鬼联袂而行，不断的在各个赌档上方流连盘绕着。
  好个“五先生”，居然就是五个积年的欲望恶念之鬼！
  ……
  苏闲再左右打望，眼尖，就从百千攒动的人头里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来——陆姓男子。
  该男子还是气色晦暗，依旧一副“明灯”模样。
  苏闲踱步走近，越发的看得清楚起来：那一赌台上，其他的赌徒都与陆姓男子下了对手注码，眼神里居然也都是一番“挂道友莫挂贫道”的“蹭明灯”嘴脸。
  自然是又输了。男子手里的竹筹已经只剩下一枚了，手中发抖，满头大汗，连汗滴掉入了眼角也没心情擦拭一二。
  苏闲不动声色接近，顺手从“金钱宝甲”上扯下了一枚铜元，“啪”，拍到了赌桌上。
  主持赌档的荷官一惊，手上的动作缓了缓，开口了：“这位公子，若是要博戏，还请先去外厅兑换竹筹。”
  陆姓男子被苏闲动静一激，这才从如痴如狂的嗜赌状态中挣脱了出来！
  他的背后，一个鬼影就恋恋不舍的飘了起来——正是那五鬼之一。
  男子目光清醒了点，这才发现身边落座的竟然是半个熟人的苏闲，目光一怔。
  苏闲道：“这位兄台，手风不顺么。要不，先让燕某试试手气如何？”
  男子眼中神色复杂，缓缓让开了台面的位置，点点头又摇摇头，也不知要表达怎样的心绪。背部弓得厉害，脚下打晃，向着厅外就走了过去。男子身后，三名彪形大汉从人群中闪出，紧紧拢住了他的退路，跟着就也离开了大厅。
  苏闲多嘴问道：“兄台，汝身后有人跟着，小心。”
  陆姓男子回头，苦笑，歉意的道：“燕公子，陆某刚才着了魔，在赌坊借下了些钱款……”没说完，已经回头离去，脚下虚浮，让人望之则心生怜悯。
  苏闲心头轻轻一叹：连专门过来踩探消息的捕快探子也着了道么？可惜了啊。
  替过男子，坐到了赌台边。手指轻轻一弹，那铜元径直弹到了赌台台面下注码的位置。
  他冷声道：“不换竹筹了，忒的麻烦。便如此做注码好了。”
  那荷官对着远处依稀作个眼神，默默停了手，语气依然温和，却软中带硬道：“公子如此，怕是会坏了规矩。莫非，公子是故意来捣乱的不成？”
  苏闲惊讶的看向对面的男子，开口道：“是啊，燕某就是过来捣乱的啊。好眼力！”
  鸦雀无声！赌台周围顿时一冷。
  那些个赌徒都咂巴出味道不对了，纷纷就拿起了各自的竹筹，离开了赌台。
  却也不去的远了，挤入了人群中，就犹自站定，看起了热闹。
  ……
  身后，密集的脚步声响起，衣袂声响起。
  从身前那些赌徒兴奋的眼神里就能判断出，都在幸灾乐祸，后面过来的一定不是什么善茬！
  “砰、砰、砰……”一拳一个，全部撂倒，苏闲完全没有起身，依旧稳稳的坐在了赌台边。
  看着满地打滚的赌场护卫，还面露不忍的道：“诶。怎的如此的冲动。”
  那荷官面色铁青，一字一句从牙缝里吐着词：“公子，你如此胡来，坏了规矩，怕是要吃官司的啊！”
  “好啊，汝且报官吧。”苏闲表情不变，荷官则一副便秘的表情，嘴巴闭牢，不再说话。
  ……
  “哈哈哈哈哈……”人未到，语先到。
  一个打扮明显是管事的中年人就分开人群，快步靠近了过来。
  “我富贵赌坊何时就到了如此英雄的人物了的。未曾远迎，失敬，失敬。”管事客客气气的笑着说话。
  朝着身后挥了挥手，身后寒光闪闪，两队带着兵刃的黑甲汉子鱼贯入场，腰间都还悬挂着军械连弩。登时就将围观的赌徒都隔开了。
  更外面，那些侍女也不知从什么地方都冒了出来，个个走入了人群，细语低声的劝说着看热闹的。
  须臾，外面的人群就都开始向着大厅的门口疏散而去。
  “无妨。某欲豪赌一场，奈何汝赌坊的荷官不许。”苏闲只当没看见对方清场的举动，若无其事的道。
  “这姓燕的……”荷官见局势渐渐受控，愤愤然开口。
  “啪！”管事一巴掌拍到了荷官的背上，打断了荷官的言语，同时推得一个趔趄，把荷官赶离了赌台。
  他站到了荷官的位置，就道：“小的们不懂事，燕公子莫怪。”
  “无事。那……现在可以了么？”苏闲道。
  “自然可以了。燕公子请下注。”
  ……
  一连百局下来，苏闲愣是一把没赢！江湖传言诚不欺人啊！“十赌十诈”！果非虚言！
  赌台上，五鬼来回逡巡，每当苏闲下了注码，那五鬼就钻入了台面，操弄机窍，使得苏闲的注码落败！
  作弊！赤裸裸，明目张胆的作弊！
  身上的“金钱宝甲”已经清洁溜溜，全部都被输掉在了这小小赌台之上。
  看着苏闲一身单薄长衫，对面的管事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热心的问道：“燕公子，有赌不为输。不如先去筹些银钱，再来尽兴如何？”
  苏闲看了看赌台，对面一个管事，左右一溜五鬼一字排开——一副欠打的样子。
  这就奇怪了啊。那“五先生”不过是五个赌场的家养小鬼罢了，怎的就能把黄二众人全数赢了去的呢？城里这些日子，他也是打探到了些消息的。那黄二带着了“外神”，可也是在此富贵赌坊栽了跟斗的啊。
  苏闲暗道：“看来，不拿出点狠手段，是逼不出这富贵赌坊背后的真正实力的了。”
  于是，他闭上眼睛，打了个哈欠，开口了：“素闻富贵赌坊有赊欠一说。燕某可能试试。”
  至此，那对面的管事脸上才有真正的得意之情一闪而过！
  那管事就道：“这个自然。不过么，赊欠也是需要抵押的。不知燕公子可有何物可以抵押么？”
  “自然是有的。押命吧。”苏闲口气轻松，如同在说抵押物是路边的石头子一般。
  管事眼中煞气一闪，强制按捺，道：“好。燕公子果然好胆识。如此，就请签字画押，立下一份文书来吧。”
  苏闲环视周遭，整个地下大厅里没有半个闲杂人了，都是赌坊里的伙计，个个目光不善，身上都或多或少有着血腥冤气缠绕——看来，大厅里能留到现在的，都是些个手里有人命的狠角色了。
  于是，他手一招，一柄精钢长剑跳入了掌心，璀璨的剑光瞬间炸起，闪得整个大厅都亮堂了许多。
  “夜流水”!
  新会的剑势，恰好在此地试试！
  剑光一收，满地人头滚滚！
  偌大个地下大厅，还站着的就只剩下了苏闲与对面的管事。
  苏闲冷冷的道：“文书就免了。这些人头抵命，可是够了。”
  管事呆若木鸡，不敢答话；随着潺潺流水声，一股尿骚味从其裆部传了出来。
  那所谓的“五先生”也是瑟瑟发抖，被苏闲眼神一逼，缩在了赌台一角，更不敢乱动分毫！
  ……
  就此刻，厅外忽然有人声传入：“替人类出头？燕南天！你疯了么！”
  苏闲冷冷回望，与厅外进来的人目光对撞，他一怔，脱口而出道：“怎么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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