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新人蟊贼，被同伙“师傅”狠毒的眼神盯着，半响也没有动静。
  渐渐的，就眼神里的歉疚慌乱点点褪去，一股子一不做二不休的狰狞之意反倒是浮现出来。
  那地上的老贼顿时气焰一软，着了慌。满头的大汗眨眼间就冒了出来。
  口风一软，突然豁达起来，就低声无奈的道：“诶，想来也是口无遮拦，冲撞了柳树大仙了。算了，算了，都是该的啊。”略顿，勘破红尘的口气接着道：“小狠啊，扶我起来吧。出去此间，可谁都要当此事没发生过啊。”
  老贼的眼神透着从未有过的良善，脸上常年冷漠导致板结的硬肉也微微的扭动着，勉强露出了个皮笑肉不笑的脸色来。
  对面的徒弟“小狠”却愈发的冷漠，只顾着四下里打望，目光就在大大小小的石头上来回逡巡。突然一弯腰，吃力的搬起了一块粗笨的大石块，一步一步在泥地里踩出了深深的脚印，走了前来。
  都是一个锅里共用一杆勺吃贼饭的，那老贼岂有不知对方用意的道理，他强忍剧痛，突然就大声的呼号起来：“救命啊！救命啊！杀人了！杀人了！~~~~”
  声音凄厉，在寂静的柳树林里响了起来！
  半空中，苏闲也吓了一跳：这等没脸没皮的事情，也敢呼救，这积年的老贼果然就是一副久经摔打的面皮和心肠啊。
  新入行的家伙顿时麻爪了，表情一下子就缩了，慌慌张张的就扑上前去，哀求道：“师傅，师傅，莫要喊了，莫要喊了。”
  一边还伸手上去试图捂住老贼的嘴巴。
  “哎呀！”一声痛呼，手指被老贼狠狠咬住，鲜血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老贼头子下嘴也是极狠的，看起来真是连吃奶的劲也使出了了。牙齿缝里，白色的指关节的筋膜都暴露出来。
  有道是十指连心，那绰号“小狠”的痛得整个脸都皱成了一团。
  胡乱间，也不管不顾了，脚蹬手锤，没个轻重的，劈头盖脸的就向着对面的老贼头上招呼过去！
  ……
  锤了不知多少下，蹬踏了也不知几许腿。
  新手小偷就突然发现自己的手已经从老贼的口中抽了出来。
  脸色忽青忽白，勉强打起精神就瞅了过去。
  对面的老贼既不叫了，也不咬了，嘴巴松开，头歪向一边，浑身僵直，略有抽搐，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
  想来也是，原本就被闷棍伤到了脖颈，岂是能再禁得起拳脚的。
  那新人偷儿就面色一愣，旋即一喜，然后再冷，面露惶恐，尖着耳朵就听起外面的动静来。
  偏生奇怪，这边乱糟糟的发生了许多事情，那外间官道上，居然就浑然无人察觉一般。且官道上来来往往的人，也没有再误打误撞，进得此处的。
  正疑惑忐忑，头顶突然有声音起：“无须担心，此间事，外界概无所察也。”
  小蟊贼被突兀响起的声音吓得一个趔趄，一屁蹲坐倒，就恰好仰面朝天看去。
  赫然发现，上面高处，有一人凌空凭虚而立，正是之前的“书生”。
  到了此时，才知是踢了铁板了，懊恼不已。
  ……
  可一转念，那人就一骨碌翻身起来，脸色阴晴不定，跪倒地面，捣头如捣蒜：“小的知错了，小的知错了，还请上仙救命。”
  苏闲不置可否，问曰：“向汝打听个人事……”
  言语间，就将黄二等人描述清楚，问那偷儿，可知黄二一伙的去向和跟脚。
  那小偷面露茫然，结结巴巴道：“上……上仙，非是小的不说。实在是小的刚刚入行，未曾了解地头上那忒多人事……”
  “算了。不知便不知吧。”苏闲也就很是无奈。早知道，就留下那积年的老贼当活口问话好了。
  他随手一挥，“咯嚓”一响，一股巨大的力量把地上的蟊贼脑袋扭了个三百六十度，在项上软软耷拉下来。
  “扑通”一声，这个一问三不知的家伙也步其前辈后尘而去。
  然后，苏闲徐徐一抖衣袖。
  袖中，一道光华皎洁的细细锁链径直飞射而出，在树林里虚虚一绕，又一绕，顿时把两个家伙新鲜出炉的游魂串到了“拘魂锁链”之上。
  扫了眼两个游魂，两个游魂都瑟瑟发抖，他从半空直落地面，道：“万般皆是命，来世重新做人罢。”手中链条一抖，直接送入了地下的影子里。
  须臾，两个游魂已经抖落壁斗崖下的苦役营中，“拘魂锁链”收回，犹自退入袖中，消失不见。
  白瞎了一番功夫，还是要进城寻找线索。苏闲就撤了遮蔽声息的“鬼遮眼”阵法，依旧一副书生模样，从柳树林里踱步而出，众目睽睽之下，向城门口而去。
  路过馄饨摊，见馄饨摊老板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他便也友善的笑一笑，点点头，轻轻松松的走了过去。
  ……
  城墙根下，一干闲人也大跌眼睛的看得发直，瞠目结舌。
  过了片刻，目送苏闲背影施施然进了城门，消失在了熙熙攘攘的人流中；这才炸了窝一般一哄而散。
  这个早上，城门口外，居然就再也没有一个敢于为非作歹，胡乱发什么“利市”的了。
  至于说去那黑压压的柳树林中一探究竟？若是普通人，一腔血勇或许有可能。这种酒肉之辈，狐朋狗友的，且是没有那等的勇气的。若是一个不小心，连累到了，岂不糟糕！当然是有多远就避多远的了。
  直到早市歇市，那些劳作了一个早上的人们有钻入林中出恭的，这才发现了林中两条人命。
  于是自然报官，仵作与众捕快至，见了腌臜混乱的场面，也是纷纷摇头不迭。
  遍寻左近，更无除了此二人外旁人的足迹。几番和议，终是判了个“柳树林中柳穿鱼，莫名身死堪称奇”的结论，归入了异事类属，依例结案。
  从那之后，那柳树林的神异之说就更加的尘嚣世间，时日一久，愚蒙香火日盛，竟然就也成了一处拜祭热闹的地方。
  此乃别话，按下不表。
  ……
  就说那苏闲进了城，堪堪把街市大都走了一遍，已经是正是当午，路上的行人就渐渐开始稀少起来。
  一路过来，酒楼茶肆，各种坊市，那黄二的伴当竟然是一个也没见到。
  有心“卜算”吧，现在修为不足。于是，心道：“这一圈下来都没见到正主，还是再从那城门口的闲汉里寻几个问问吧。”
  苏闲兜兜转转一大圈，就又回到了城门口。
  中午的太阳暖洋洋的，路上行人稀少，那早市的摊贩都早已撤回城里了，那些闲汉也一个都没有出现，不由得有点小小失望。
  算了，再多等等吧，懒得逛了。
  站在外面官道边撑了个懒腰，又打了套五禽戏，远方终于是等来了一行数人，风尘仆仆，当是赶了远路的。
  众人中间还押了数辆大车，看车辙，应当是满满当当的放着货物的，莫非是这个世界的镖行？
  有些好奇，苏闲迈开大步，迎面赶了过去，遥遥的就开始挥手示意。
  见到苏闲的举动，对面减低了速度。待得苏闲靠上近前，对方队伍中闪出一名身形彪悍的皂色劲装男子，亦是直接迎面堵了过来。
  相距一步开外，大家彼此停了下来。男子满面风霜，然目光锐利，丝毫不见疲色。
  立定，手扶腰侧刀柄，拉开攻守兼备的势子，男子审视了一下苏闲站位的姿态；随后目光一凝，在苏闲干净无尘的鞋面上很是盯了一眼。等余光扫过苏闲自然放松下垂在身侧的双手，便将探询的眼神对视到了苏闲的眼眸上。
  “何事?”对方惜字如金的问道。
  苏闲友好的一笑，拱手为礼，开口道：“这位大叔，请问此间是何处地界啊？在下赶路迷了方向，冒昧拦阻，还请恕罪则个。”
  “哦？不知这位公子打何处来，要往何处去啊？”壮年男子不答反问，戒心颇重，忒的无礼啊。
  “在下自小西天雷音观地界而来。”苏闲把手里的“圣贤书”卷了卷，握得紧了些，语出至诚的坦言道。就是将小雷音寺略略换了个名头，改称了“小雷音观”。
  壮年男子正待答话，身后的车马里传来一句清脆的女声：“骗子！”
  “诶!此话怎讲？”苏闲不明白是哪里有了不妥，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呆呆发愣。
  既然无法找到问题所在，也就无从弥补回转，好在论真实战斗力，对面的车马队伍差得实在太远，倒也无惧变化，于是，苏闲选择装傻。
  壮年男子见后面的人众里有人插话，便也不再理会于苏闲，而是目光内敛，神意外放，隐隐的护住了周遭七尺之地，截住了苏闲进一步靠近车队便罢。
  “小西天早在三千年前就被弥天大圣占了去，现在应该叫西天弥天界了。而且弥天界居民皆为妖魔，只有洞，窟，山头，府院……哪里来的雷音观？”一个年青女子的声音从一辆大车的车厢里传了出来。
  “这！！！”苏闲瞠目结舌：“没搞错吧，还有这种稀奇事情的吗？怕不是我先前是占了个假的小雷音来着啊！！！另外，这个多事的女子随便插话也无人指摘，貌似在人群中地位不低。”
  再一细想：“三千年前的弥天大圣？那又是哪路的高人啊？没听说过啊。不过么，这‘弥天大圣’的名头，的确就是威风得不要不要的了。听着很是顺耳呢。”
  苏闲路边发愣，壮年男子也不理会，耐心护住后面车队，很是稳重。
  “小嫣不得无礼。”幸亏车厢里另外一个声音给苏闲解了围。
  随后，年长些的声音略略给苏闲解释了一下：“那‘小西天’的名头只见诸于笔端，辗转流传于笔记小说之间，众人皆谓此乃生花妙笔虚构之境也。这位公子既来自小西天雷音观地界，想必这‘小西天’亦是有跟脚的真实所在。小妹无知，倒是冒犯了。还请公子见谅。”
  嗯，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骂人不吐脏字吧；话里话外的，都是在戳穿“小西天”乃无稽之谈，苏闲撒谎啊！
  苏闲满头黑线，哭笑不得，只得勉强应承着：“呵呵，不妨事的。”
  车厢里的声音停了一下，略有动静，紧接着又传出了小姑娘的声音：“前面是我南晋狄州的山鹬城。小书生，你真是小西天雷音观出来的读书人吗？”
  年青就是单纯啊，小姑娘居然被那略微年长些的自己人带坑里了。
  嗯，天真烂漫，神话故事看多了也不一定。
  苏闲想，怎么着也输人不输阵啊，硬着头皮接话答道：“是啊，小生的确是从小西天雷音观地界跋涉而来，沿途寻学访友，以增益学问耳。”
  “真的呀！”车厢的偏窗一下子推开一道小缝，嫩嫩的小手挑开帘子，一个脸庞露了出来。
  头饰简洁而精致，脸上眉角未开，是个十六七的半大孩子，与苏闲分身的年龄差了也不过五六岁左右。
  “啊！小书生你好小啊。”小女孩惊讶道。
  苏闲腹诽：“你才小，你全家都小。”，一脑袋的黑线中。
  “我叫纳兰嫣，你叫什么名字啊？”
  声音蛮好听的，柔和温暖，让苏闲不由得心神恍惚，楞了片刻。
  “纳兰嫣……啊……小生燕南天。”苏闲对这个称做“南晋”的国朝有些拿不准，正纠结思索着，顺口接话胡诌到。
  记得历史上应该是只有东晋和西晋的啊，怎么出来了个南晋呢？而且，时间轴也很是迷乱了啊。
  算了，不管了，总之是大妖乱世，仙佛漫天的时空就是了。
  “要和我们一起进城吗？小天。”
  “不了，谢谢。另外……叫某燕公子或南天公子都是可以的。”苏闲被那句“小天”惊出一身鸡皮疙瘩，瞬间就道心不稳啊。
  平复心境，苏闲友好的朝着纳兰嫣笑笑，身子侧了侧，让出入城的道路来。
  算了，还是等下一拨人再找机会打探消息吧。这纳兰嫣太纯良，实在是不忍心扯入自己周遭群魔乱舞的世界里去。
  小姑娘用好奇的眼神继续上下打量了苏闲片刻，灿然一笑，脆生生的道别：“燕公子，我们城里见。”
  帘子放下，车厢里再无动静，大队人马继续赶路。待得众人都去得有点远了，对面的壮汉这才拱了拱手，依然警惕的瞄了苏闲一眼，侧身，急退，追赶车队而去。
  目送这队人马远去后，苏闲出神的看着城门楼上“山鹬城”三个大字，心头愈发的迷惑起来。
  “小西天……弥天大圣……怎么就一点印象也无呢？而且，当日干掉占据小雷音的妖怪，那妖怪的修为，可是担当不起一个‘弥天大圣’的称号的。”
  一边走着，脑海里不知为什么，总浮现出和纳兰嫣对答的一幕；蓦然间，思绪深处更莫名其妙的凝出一句话语来：“夜如流水，月有娑婆。”
  两行文字在识海里一收，一放，须臾化作了无边的灿烂剑光，照彻整个心湖！
  双目紧紧闭上，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静。
  “夜流水”、“月娑婆”！
  两式剑意里，充满了冥幽的气息！
  “纳兰嫣？你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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