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重华小心跨过一处半丈大小的坑洞，又惊又惧，环顾四周，李府门前一场大战遗留的痕迹，火焦坑洞，刀痕碎石，密布五十步内，灵力和热气隐有残留。
  他在四海阁搜寻信仰之物时，也听见了这边的动静，隔了两条街，声音沉闷不大，没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熟料自家遭殃，要不是看李府大门尚是完好，门房也还在，他都要以为自己要身负灭门大仇，走上一心报仇的主角道路了。
  在门房古怪的面色下，李重华推开漆面烧焦的大门，步入府中，见府內一切如常，提着的心总算放下。
  “逆子，你还知道回来！”
  声音暴怒，不见其人，随风而来。
  李重华心道不好，虽不知自己犯了什么事，但父亲如此震怒，先找到母亲为上，提脚便要跑入后院。
  清风拂来，几片枫叶虚影凭空而生，落红由虚化实，飘落至地化作一滩红水融入地下。
  奇象从出现到结束，不过三息，结束之际，李重华消失不见，周围一众人等竟未发觉。
  然李重华却感觉自己身处秋季，停车所见枫林晚，红叶随风而落，视线恢复，就看见了端坐堂上的李辅征，与他出门时略有不同，换了身衣服，顶上发梢也缺了几束，面色红润异常，气息不稳。
  公孙二女在其旁，似笑非笑的注视着他。
  抬头上看，一个白袍大汉提着他的后衣襟，显然是其把他从前院带到了屋中，面塑端庄，颔下短须，双目灼灼，正是见过几面的会中郡郡守刘建言。
  “逆子。”李辅征向着神思飘絮的李重华叱呵道。
  已经被抓住，李重华认清事实，当务之急是搞清楚自己为何事而被斥责。
  “父亲，儿子做错了什么，竟被你斥述忤逆。”
  李辅征戟指李重华：“你自己做的好事岂有不知？”
  见李重华一脸迷茫，数落道：“小小年纪，就学纨绔，当街调戏人家女童，行诡辩之言诈骗，动手动脚，不知礼节，无耻之尤。”
  头晕，不就报复下熊孩子嘛，说的我好像十恶不赦一样。
  李重华安静跪下，老实认错，他此时也回味过来自己的行径过分了，异世不同华夏古代的保守，但也不像现代那般开放，自己的行为确实过了。
  别的不说，若非他也是小屁孩，一个好鸾童的风言就跑不掉。
  李辅征犹不解气，在夫人面前，动手不敢，骂几句还是能够的，岂有儿子在外招惹是非，老子在家锅从天降的。
  一旁的刘建言及时安抚道：“恭之，重华既已认错，此次就莫再追究了，本是孩童间的嬉闹，谁知那凌癫子爱女如此。”
  原来那凌采白家人找上门了，还和父亲做了一场。
  “况且重华如此行径，和你小时无二，颇有其父风范啊。”刘建言哈哈笑道。
  李辅征猛咳几声，在两位夫人不善的目光下，长袖挥舞，一团灵光冲向李重华，扶起他的身子。
  “既然你建言大伯开口，这次就饶了你，两位夫人，你们带着这逆子去后院好好说教。”
  公孙二女各自瞥了李辅征一眼，意义非凡，随即带着李重华施礼告退。
  李辅征对着坐上来的刘建言尴尬道：“大兄，我那都是幼时无知，做的些荒事，你怎的还在我夫人们面前提及。”
  刘建言轻轻一笑：“既是年幼无知，那你怎的苛责自己儿子。”
  李辅征手抚额头，无语道：“我这长子聪慧过人，做事偏激却老成练达，你看他一察觉事情败露，没有一丝犹豫的下跪认错，哪里年幼无知了？”
  “你这是在我面前炫耀吗，只有你有麒麟子，而我无凤凰女吗？况且少年有天性，习惯成自然，你这是还不熟悉自己的儿子，郡中诸事何必亲力亲为，你也该休息休息了，至少把修为提上来吧。”
  两人互扯犊子时，代伯敲门进屋，送来一封信。
  李刘两家世交，刘建言自是熟悉代伯，也尊称其代伯。
  李辅征见来信者名，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拆信而看，面色渐凝，读完后，递给刘建言。
  刘建言读完信后，把信放在桌上，正色道：“遵之，此事你怎么看？”
  李辅征浓密的双眉微微上扬：“意料之中。”
  “那凌癫子本就不是兴师问罪，仅仅来做个样子而已。一开始就是等我到了门口才突兀发难，而与我打斗中也一直收着力，没有造成什么损害，我也见势而为，与他假模假样一番。”
  “等大兄你到了，他就装怒离去。”
  刘建言微微颔首：“没错，你二人皆合道修为，放力一搏，整条街都保不住，又怎会刻意约束拼斗范围在五十步内。”
  “我两家孩子起了冲突，却是因为黄白两家的孩子挑拨离间，我想那凌癫子从一开始就觉察此事不对。”
  刘建言接着猜想：“他以为两大家族因流民一事而对我们心生不满，更是害怕我们两方势力联合压迫，所以便顺势找你斗上一场，向外界表示我们两方生了间隙。”
  李辅征点点头：“会中三方维持的平衡是不能轻易改变，棋手在外，容不得我们有一丝勾结的可能。”
  刘建言双瞳睁大：“你是说凌癫子是做给闵都看的。”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但更多是两方势大，第三方自会插手，我原本奇怪黄白两家这次的手段怎如此低下，却想不到另有真相。”
  刘建言扫了眼信，长叹一声：“郑家亡矣。”
  ……
  会中城南城，最大的府邸，占据百亩之地，琳琅秀阁，览不盛收，自是会中执牛耳的世家，黄家的府邸。
  正房会客处，黄兴、白光远端坐其上，捧茶浅饮，黄令璟，白瑞两个熊孩子低头跪在堂下。
  “知道你们这次做错了什么吗？”黄兴的声音低沉浑厚。
  黄令璟身子微颤，回答道：“知道，父亲，我们被人当枪使了还不自知。”
  黄兴眸子扫过两个孩子，尽显失望。
  “那郑家小子因他父亲被我们责难，家中兴旺所在的流民也被郡上夺取，而心生恨闷，于是拾掇你们挑拨凌家女和李家子，你们不知情而他又年长你们，我没什么好说的。”
  “你们被大的欺负，我们做家长的自会找上门去。”
  砰，黄兴把茶盅摔到地上，声音发寒。
  “你们错的是去‘报仇’，毫无准备，反被一啄，那李重华仅有五岁，痴病初愈，你们还被碾压，无能至极!”
  两个熊孩子惶恐惧怕，心底发颤，身体抖个不停，眼眶中泪水充盈而不敢落。
  “文雅，那李重华天资奇特，非比寻常，莫怪孩子们。”白光远圆圆的脸呈老好人的样子。
  此时，黄府管家求见。
  “信送到李府了。”
  “送到了，家主。”
  “那便好，”黄兴松口气，瞧见两个熊孩子，心生厌烦。
  “滚下去，好生反省。”
  ……
  翌日。
  四海阁推拒了郑家送来的货物，潼宇关中郑家据点因售卖假货而被查封，达县郑姓县令贪赃枉法而被压入郡城大牢，同批犯人不是郑家人便是其姻亲。
  第三日，郑家堡因窝藏通缉要犯，而被郡尉亲自带队攻破。
  闻名会中郡与开定城的郑公，血流殆尽之时，悲怆高呼：
  “愚子亡我郑家！”
  ……
  开定城通往潼宇关的一条山林小道，这算是一条近路，但颇为狭隘难行，是以两城商队少有走此路。
  适逢百万大军攻陈国，逃难之人蜂拥向潼宇关，于是这条宁静的小路也热闹起来，地偏人多，就少不了趁火打劫之人。
  又言，旦起兵灾，必有匪患。
  此处无名山丘，便埋葬了累累骸骨。
  远处，背着一个包裹，一袭素袍的中年书生手捧一卷书，边读边走，怡然自得，似沉醉山林之间，书生头戴白色纶巾，汗胡微成八字，颔下短须随风而扬。
  “子度问曰：‘仁、义、礼，何存何灭？’
  项圣对曰：‘德存则道无，仁现则德失，义出则仁缺，礼行则义灭。’”
  书籍翻转见，见书面二字，《儒语》。
  《儒语》是儒家记录历代儒家圣人言行的书，儒家三书之一，有数百万字，且如今有儒家圣人的存在，也在不断添增。
  书生手中薄薄一册，想是其中一卷或是简易版。
  “大哥，你瞧，这有个傻书生。”
  书生闻声而停，顺声而望，沉迷书中，竟未发觉前方多了一群人。
  十来个匪贼，凶神恶煞，刀尖滴血，二三十具尸体倒在血泊中，或老或幼，或男或女，想是都是乡村粗妇，山贼们才没留下女人。
  “大哥，这书生果然读书读傻了，瞧见我们都不跑。”
  山贼老大穿着身上好的武服，心中生出一丝不安，又很快熄灭，说出自以为的不安源头：
  “老三，东西拾好没，最近潼宇关派了不少斥候保护这些流民，赶紧的，遇见大闵军队，我们再加两条腿也不够跑的。”
  “大哥早拾捡好了，这群穷鬼没什么油水，只能希望那个书生身上有些油水，不然大哥你突破神府境的时间又要往后移了。”
  想到这，山贼老大一阵烦躁，挥手道：“并肩子一起上，顺道扯呼。”
  书生看着乌泱泱涌上的一群人，神色始终无动于衷，目光更是没放在匪徒身上，穿过匪徒，凝视血泊中的尸体。
  一个脸色泛黄，身子瘦弱的女童倒在血泊中，眼中早已无神，却没有闭合，望着怀中包袱，里面是她的弟弟，但山贼的刀在穿过她心脏的同时，也刺进了包袱之中。
  所以女童看不见她弟弟有没有被她保护好。
  书生收回目光，紧闭双眼，持书的手狠狠攥紧，好似持着绝世宝剑的剑柄。
  喟然长叹，嘴唇翕合，吐出四个字：
  “人性本恶。”
  言罢，双眼睁开，两手放松，仿若一群亡命之徒不存在般，向潼宇关走去。
  山贼老大见书生不正常的行为，那丝不安重新从心底涌上，放缓脚步，脑海中莫名闪过话本里行侠仗义的故事，心中一惊，放声大呼：
  “不对，快走！”
  “走”字未出口，一把刀从胸膛穿过收回，山贼老大反应及时，挡下第二刀，痛呼道：“宋老三，你疯啦！”
  宋老三眼睛通红，面目狰狞，宛如冥土恶鬼，眸子深处两道游离的黑气更是显得诡异，张开嘴露出森森白牙：
  “王老大，我可没疯，自你从我老母房内走出的那个晚上，我就无时无刻不想用你顶上头颅祭我老爹在天之灵。”
  说话间，挥刀压上，刀刀拼命，灵力四溢。
  王老大躲挡间，受伤无力，脑袋逐渐发晕，控制不住自己所思所想，两眼血丝密布，心头恶念升起，两道黑气从人心深处钻出，游离到其的眸子中。
  王老大啜了口血，不躲不闪直挨宋老三一刀，灵台境圆满的全部灵力运于左手，捏住其的刀背，让他无法松离，右手弃刀，迅捷地拔出腰中匕首，掣电般刺进其的心口。
  盯着宋老三渐渐无神的眼睛，王老大大仇已报般哈哈直笑：“上你老母？你这王八蛋不勾引你嫂子，我会上你那五十老母。”
  说完气绝身亡，两人互相依着，尸体没有倒地。
  神通：人性本恶！
  其他处，一个山贼不顾穿过下体的朴刀，一刀刀不停的砍在没有气息的尸体上：“让你脱我裤子，让你脱我裤子。”
  一个山贼踩着一具尸体上，痛快大笑：“你特么不知道我最喜欢吃鸡翅膀嘛，每次都跟我抢，看你以后还怎么跟我抢。”
  话未说完，一支短箭破喉而出，山贼捂着喉咙缓缓倒地。
  五丈外刚射出箭的山贼嘴角还未露出微笑，头已带着古怪的笑容凌空。
  更有甚者，一个山贼脱下一具尸体的裤子，便耸动便咳血，喃语道：“你还日我，你还日我。”
  书生面色如常，漫步穿过这片地狱。
  人心本魔鬼，世间本炼狱。
  远方，再次传来读书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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