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聃从自己的粗布包裹里拿出一个陶碗，再从房间的盆栽里挖出一捧泥土，然后在李重华目瞪口呆的眼神下，一手陶碗一手泥土，在淡薄稀疏的青光下慢慢发生变化，那层青光稀薄到肉眼难识，却玄妙至极。
  陶碗好似重力挤压，渐渐缩小，陶泥缓慢流动，变成了一个茶杯；泥土如同有了生命，稠状液体般滚动旋转，待到完毕，也变成一个茶杯。
  李重华嘴巴难闭合，他这才意识到这方天地是玄幻世界，第一次见到如此神奇的术法，心中震惊不已。
  老聃为其解释道：“这是老朽另一门神通——道法自然，只算是小术。”
  说着把两个茶杯摆放在桌子上，又把自己所用的白瓷杯并排而放，然后依依倒上水。
  “公子请看，这是什么？”老聃手指泥杯。
  李重华不知其意，迟疑道：“一杯水。”
  “那这呢？”老聃手指陶杯。
  “一杯水。”
  “一杯水。”不等老聃出问，李重华抢先回答。
  老聃笑了笑，仍旧柔声问道：“公子可知这三杯水有何不同？”
  李重华看向三个杯子，粗糙的泥土杯，简易的陶瓷杯，精美的白瓷杯。
  “所盛器皿不同，先生有什么不妨直言？”
  老聃道：“这器皿不同也相同，他们本质上不都是大地中的泥土所制成的嘛。这器皿是国家，杯中水是百姓。”
  “泥杯，尧舜所在的上古时代；陶杯，老朽所处的古代；瓷杯，公子生活的现代。”
  “不管是泥杯、陶杯、瓷杯，他们的本质都是一样的；而粗糙也好、简易也好、精美也好，它们都是‘一杯水’，杯中水从未变过。公子想把陶杯变成瓷杯，熟不知他们从未变过。”
  老聃拿起陶杯，一口喝尽杯中水：“公子说的共和，老朽若没记错，乃是厉王时，卫武公代执政，定公与召穆公辅佐，因卫武公名和封地在共，而称共和。君尚在，大臣行君职，公子以为这‘共和’是善事吗？”
  李重华下意识摇头。
  老聃又拿起泥杯，喝尽杯中水：“公子说上古五帝之时，是盛世，尧舜禹皆圣贤，但又有哪位圣贤囚君而继帝位。”
  李重华心中震撼，这差点颠覆他的人生观，惊呼道：“尧舜禹不是禅让？”
  这可是他从课本上学的。
  老聃看了眼李重华，放下泥杯，沉声道：“舜囚尧于平阳，取之帝位。公子若认为舜继帝位是善事，那自然是禅让；若认为是恶事，那便是夺权。公子你以为的瓷杯原本就是泥杯，只是被外表的华美所欺骗，才以为它不是甚至远胜过泥杯。”
  李重华心下一沉，他想到了周树人说过的一句话。
  满篇仁义道德，不过吃人二字。
  老聃最后轻吐一口气：“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
  老聃把瓷杯推到李重华面前，说：“公子，你前世所学的善让你同情那个女童，认为那二人可怜，但真相如何呢？”
  李重华低头看向白瓷杯，只见杯中半透半绿的茶水荡漾反光，渐渐浮现人影，画面生动如亲眼所见。
  “这是老朽借助神通幻化的小术。”
  只见一间破败的瓦房，一桌奢侈的菜肴格格不入，老叟满嘴油光，手上的烧鸡肥鹅更换不停，桌子的一腿拴着条狗链，链子那头便是女童，女童披头散发，捡着老叟吃剩的骨头啃，时不时承受着老叟踹来的一脚。
  “死丫头，今天又失败了，下次给我演的逼真些，要不然我就把你卖给勾栏。”
  李重华眼中的愤怒之火宛如实质喷出，咬牙切齿，不等说些什么，杯中画面一转。
  同样的瓦房，老叟把一块油纸包住的两只鸡腿递给女童，女童接过，口水咽了咽，又重新递给老叟。
  “阿翁，颖儿不饿，你吃吧。”
  老叟摸了摸女童的脑袋，咧嘴笑道：“傻丫头，阿翁当然吃过啦，一整只烧鸡阿翁就给你剩了你最喜欢的鸡腿。”
  女童睁大眼睛，懵懂问道：“真的吗？”
  “阿翁骗过你吗？”
  女童歪着脑袋想了想，摇头表示没有，随后拿起鸡腿大快朵颐。
  李重华怒火稍息，惊疑不定，画面又是一转。
  瓦房里，除了女童外，还有几个幼童，男女都有，都比女童小，最小的只有两岁，这会儿全都饿的哇哇大哭，稍懂事的孩子忍着瘦扁的肚子哄着更小的孩子。
  女童泪眼朦胧，泣声道：“阿翁，把颖儿卖了，给弟弟妹妹买些吃的吧。”
  ……
  画面几转，李重华情绪几波起伏，渐渐面容无动声色。
  最后画面消失，杯中只剩碧透的茶水，李重华一口而尽，凝眼望着老聃：“先生，哪个是真相？”
  老聃气息略重，这番施法对其还是很吃力的，回道：“公子以为真假善恶重要吗？”
  “先生以为呢？”
  “对某些人重要，但对公子要成为的人不重要。”
  李重华心中有些好笑：“我要成为什么人啊？”
  老聃声音平淡，却如雷霆乍响，震荡四方。
  “为帝。”
  李重华微垂眼眸：“原来帝王无情如斯。”
  老聃：“老朽之所以如此费一番周折，是因为公子前世的观念对公子束缚甚大，只希望公子认识到这点，不然此后定会因此而受大难。”
  此话说完，房间一时冷清，李重华玩着白瓷杯，不知想些什么。
  咚咚咚！
  李重华开声问道：“什么事？”
  环儿轻柔的声音响起：“公子，天色晚了，你该歇息了。”
  李重华打开房门，只见弯月悬空，冷风拂转，不知不觉已这么晚了。
  “环儿姐姐，今晚我和先生一起睡，你回去吧。”
  环儿怔了下，随后向老聃行礼，眼神幽怨：“那就麻烦老先生了。”
  次日，李辅征带着公孙两女来到别院，见到环儿在，不由好奇：“环儿，你怎么在这？”
  环儿施礼：“老爷，大夫人，二夫人；昨晚公子是和老先生一起睡的，于是奴婢待天亮后就来这伺候公子了。”
  李辅征与两位夫人相视一眼，不解道：“想不到重华尽这般喜欢老先生？”
  公孙婧笑道：“我猜想是老先生擅长讲故事，所以重华缠着他，昨天环儿已跟我说过了，这位老先生讲的故事有趣十分。”
  旁边的环儿点头表示确实如此。
  李辅征新奇道：“哦，我只知老先生通情晓道，还不知老先生亦有寓教于乐之才，看是不是让重华拜其为师啊？”
  “不要。”话刚出口，一句童音先已拒绝。
  却是几人说话间，房门不知何时打开，李重华和老聃二人走出房间。
  “哈哈，李大人莫如此，老朽可不适合做公子的老师，若是老朽来教，怕是公子会隐世修道。”
  李辅征拍了拍脑袋，恍悟道：“确实如此，老先生的道幼儿难明了，很可能会误入歧途。”
  公孙婧带着公孙妗行礼：“李氏妻见过李老先生。”
  老聃弯腰拱手道：“老朽李耳见过两位夫人。”
  公孙婧道：“妾身此番前来一是拜见老先生，二是想问问老先生对自己的宅邸有什么需求？”
  老聃问道：“不知夫人打算怎么做？”
  李辅征开口：“我与夫人商定，在附近为老先生购办一栋府邸，好好修饰一番，召买奴仆，制定家规。”
  老聃道：“老朽有九尺卧身之地，一丈饮食之处，便足够了，何需如此劳烦？”
  公孙婧连道：“老先生乃大德之人，且年岁尚高，坐卧需安宁寂静，饮行要有人准备，满足这些怎么不需深府独院？深府独院怎能家具不齐？家具既齐怎能没使用的奴仆？有了奴仆定要家规来约束。”
  老聃笑道：“大道自然，何须强自静。行无求而自松，食无奢而自清，卧无欲而自宁。修身何需大院？居家何需众仆？老朽行自然之道，夫人不必再为此费心。”
  公孙婧弯腰，惭愧道：“是妾身以鄙俗之心来看待老先生了。”
  倒是公孙妗暗自瘪嘴，心生不满。
  老聃顺势说道：“老朽添居府上，多有劳烦，尚无功而食君禄，还请找些事让我这副将朽之躯有些用处。”
  李辅征牵着老聃，引着众人走入房间：“老先生，我们进屋再说。”
  至于李重华，早就拉着环儿回自己屋补觉了，还是香香软软的丫鬟睡的舒服。
  ……
  七日后，后院之中。
  李重华逗着自己妹妹，摇着拨浪鼓哄道：“卿卿，卿卿，叫哥哥。”
  傍边李重瑜一鼓一鼓着嘴巴，自己玩的挺欢乐的。
  李南辰刚进门：“公子，那个何山求见。”
  “什么事？”
  李南辰面带犹豫，还是说道：“他说公子托他照看的两个人不见踪影了。”
  李重华摇着拨浪鼓的手突停，几息后重新摇起来：“哦，我知道了。”
  “公子不见见何山？”
  李重华闻着妹妹身上的奶香，头也不回道：“你告诉他，我在撒尿，没时间见他。”
  李南辰听后，面色懵逼，这理由有些扯蛋啊。
  “那属下我这就让他离开。”
  “等等。”李重华四下找出一张纸，用笔歪歪扭扭的写下几行字，交给李南辰：“你把这给他，让他给我收集这种东西。”
  李南辰接过，看了一眼，心中明了：“是，公子。”
  李府门房，何山脸皮抽搐，胡子翘起：“公子当真说他在撒尿，没时间见我？”
  李南辰冷声道：“怎么？你不满意公子的理由。”
  何山连忙低头：“小人不敢。”
  何山低下的脑袋眼前出现一张纸，狐疑的看了眼李家护卫，何山接过纸一看，顺势递过一个荷包，不解道：“李护卫，这是何意？”
  李南辰声音没有起伏：“公子喜欢收集这些奇稀之物，公子说了，再给你一次机会，若是收集的东西他不满意，以后就不用来了。”
  何山拜首，大声道：“何山谢过公子，还请李护卫帮我传达给公子，小人必会尽心尽力为公子收集此等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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