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仍然漆黑。
  伴随着几声早啼，柳断站在冰冷的城墙边上，双手捏拳状，随着奇怪的呼吸节奏，蓦然睁眼，一拳猛地向前挥去，极为平常，甚至听不到寻常武夫都打得出的破空声。
  这套拳法是先生传来的，没有花哨的招式，有的只是枯燥的向前出拳，随着奇怪又诡异的呼吸节奏，不断变化力道和出拳快慢，反反复复。
  两匹马儿从城中缓步走来，陈信安静坐在马背上仔细瞧着柳断出拳节奏，却始终看不出其中的精髓，只知道这套拳的关键在于那奇妙的运气方式，也就是那种诡异的呼吸节奏。
  一套拳打完，也不过是出拳收拳几个动作，柳断却打得大汗淋漓，抹去鬓角的汗水，抬头看向正盯着自己的陈信。
  “拳不错。”陈信挑眉笑道：“有没有兴趣卖我一份？银子，灵石，美女，随你挑。”
  柳断收回目光，平静道：“你来做什么？”
  “真不考虑一下？”陈信对那奇怪的运气方法极感兴趣。
  柳断将手伸向背后长剑的剑柄。
  陈信连忙摆手道：“君子不夺人所好。”
  柳断松开剑柄，再次问道：“你来这儿做什么？”
  陈信从马背上拿起一个包袱，里头装着一件华贵衣裳，说道：“自然是和你做生意来了，本公子今天开心，买二送一，这衣裳和马匹，我卖你一百两银子，再送你一个名正言顺参加秋狩的陈家客卿身份。”
  柳断皱了皱眉。
  陈信笑了笑道：“你放心，我不收你现银，只从酬劳里扣，等妖血一事结束，咱两便解除合作关系，分道扬镳，到时候帐该怎么算，全按你说了算。”
  柳断眼神异样，正愁没机会参与秋狩，陈信便贴心的将机会送了过来，以他唯利是图的性子，绝非卖人情这么简单。
  陈信将装有华贵衣裳的包袱抛了过去，里头是一套奢华内敛的剑袍，柳断也不避讳，摘下背上的妖剑，然后将烂了好几个大洞的短褐脱去，换上了那身青色的剑袍。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伴随着鸡鸣出现在城墙上，柳断抬头看去，金黄的朝阳落在他额前的发丝上。
  陈信上下打量，认真道：“不得不说，你穿上衣服后，天生一副小白脸模样，便是本公子看了都……算了，当我没说。”
  柳断走到另外一匹马驹面前，却迟迟没翻身上马。
  陈信忍不住问道：“你没骑过马？”
  柳断嗯了一声。
  陈信看了他一眼，说道：“我以为你会骑，便从马厩里把它牵了来，平常时候也就本公子可以骑着它出去溜溜，其他人别说是骑了，便是碰上一碰，这马儿都要发脾气，连一品武夫都能蹬出去老远，寻常汉子，说不定能直接死在这家伙的马蹄下。”
  话语忽然一僵。
  只见柳断牵住缰绳，踩着马蹬翻身上马，那寻常时候碰都不愿让人碰一下的马儿，乖巧如兔，甚至还侧过脑袋，蹭了蹭柳断伸出去的手，满是谄媚讨好的意思。
  收回眼中的错愕，陈信干咳一声，转过头看了眼天色，说道：“先去吃上两碗混沌。”
  “记账上。”
  “记什么账，本公子请了！”
  “那我不吃了。”
  “……”
  “真是怕了你，记账上就记账上，本公子还能省几颗铜板。”
  ……
  两骑并行于城门闹市。
  柳断换上这套青衫剑袍后，总算有了些许少侠的英气，倒不是嫌弃之前那身粗布短褐埋汰，但一副好装扮，总比苦哈哈的出现在人面前，来的更加了然，与外宣称柳断是陈家的新供奉也更加有说服力。
  陈信不顾形象的打了个饱嗝，神情满足，还真别说那小铺的混沌配上祖传秘制的辣椒，虽然没山珍海味奢侈，却别有一番市井寻常的滋味，即便是挑剔的老饕也愿意暂且放下奢侈，吃上一碗。
  城门守卫认得大名鼎鼎的陈家少爷，镇宁候唯一子嗣，康南郡纨绔祖宗，如雷贯耳，他一个小小的城门守卫，哪敢怠慢丝毫，正要放行是，前来巡视的的武骑尉走了过来，这位正七品的武骑尉蓄着虬髯，身型更是如野熊体态，套着一副盔甲，壮硕的吓人。
  这位武骑尉倒也是个汉子，不像那些芝麻文官，一见着陈家少爷，便溜须拍马，阿谀奉承，却也不像江湖武夫般嫉恶如仇，说了两句场面话，领着几个守卫，便亲自将那两骑送出城门。
  瞧着那两骑渐行渐远，武骑尉脸色缓和一些，反身走上城楼，顿了一下，又转过身说道：“你二人率几支小队出城，要是有人问起，便说韦大人让尔等前去落水郡，具体缘由自个串，别说漏嘴就行。”
  那两名心腹将领抱拳领命。
  武骑尉转身走上城墙，俯瞰着闹市繁华，轻声道：“按理说秋狩轮不到咱们操心，可韦大人的意思是，近来不宜死人，最起码明面上得让百姓觉得世道太平，就算真得死上几个人，也不能让老百姓瞧了热闹。”
  两队守军浩荡三十骑从侧门而出，恰好碰上柳断两人，那两名将领就等着陈信问起此去目的，却没等到陈信开口，各自对视一眼，只得抱拳行礼，朝着落水郡方向快马加鞭。
  柳断瞧着那身披甲胃的三十骑离去，下意思皱了皱眉头。
  虽然那将领有意遮掩，可此时领兵出城，这不明摆着要告诉一些有心人，此次齐聚康南郡所有大人物的秋狩，官府打破规矩，也参与到了其中。
  武骑尉不是那种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之人，明白郡守大人的良苦用心，所以才让人杜撰领兵出城的借口，目的便是替一些人留下回旋的余地，就算真要杀人，也必须得掂量掂量值不值。
  陈信笑而不语，神色玩味。
  柳断此去是杀人，若是有官府的掺和，说不定就是个同归于尽的下场，甚至有可能只是单纯的去送个人头，掀一朵不大不小，没做用的浪花。
  至于柳断为什么决定杀赵行三，想来是过了心里头的坎，试着以自己的意愿去杀一些该死之人。
  第二个原因便是赵行三该死，他以无家可归的孩子当做赚钱工具，甚至恶毒到打断手脚丢到街上去乞讨，伤天害理的事儿做多了，报应自然就会来。
  当然，也正如程天意所说所想的那样，在这神鬼妖魔并存的世界，很多人都不怕死，可为了一些命运凄惨，身世悲苦，甚至微不足道的乞儿，而丢掉自己的性命，值得么？
  这从来就不是怕不怕，而是一个值不值。
  所以才有古人感慨杀身成仁者易，从容就义者难。
  陈信拔出腰间的新纸扇，一手牵着缰绳，笑道：“当街杀人是大罪，更何况赵行三的后头有孙和尚，也就间接与郡守大人有了关系，贩卖人口是一本万利的买卖，你杀了他，也就断了一些人的财路，万一落下些把柄，即便陈家搬出侯爷的身份，也救不了你。你要是想明白了，现在回头还来得及，至于买消息的银子，买卖不在仁义在，本公子可以还你三成。”
  柳断没有理会他的一片好心，驾马将陈信甩在身后。
  陈信皱起眉头，大声道：“真不再考虑考虑？”
  仍是没有人理会他，那一骑身影背着朴素长剑，缓而坚定。
  陈信忽然捧腹大笑，充满了嘲笑和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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