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将城墙的影子拉长，小贩趁着最后一丝日头陆续收摊，热闹了一会儿，又变得清冷。
  城墙下，柳断背着长剑站在原地。
  “怎么，遇上麻烦了？”陈信蹲在漆黑城墙上，晚霞将他的发丝染得金黄。
  柳断皱了皱眉，道：“算是吧。”
  陈信跳下墙头，摇晃着纸扇，“要本公子帮忙可以，但绝非免费帮你，要收钱的。”
  柳断平静道：“用不着你动手，只要卖我几个消息，至于钱就从酬劳里扣。”
  陈信嘴角轻挑，道：“葛胖子今早派人送来了银子，一千两不多不少，你要是同意，这一千两银子，便当做是买消息的钱。”
  柳断点了点头。
  陈信将纸扇拢起，大笑道：“既然你这么爽快，那本公子也不能小家子气，无论问的消息是什么，本公子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还附赠你一个消息。”
  柳断看了他一眼，道：“我要知道关于西城那条陋巷的一切。”
  陈信皱了皱眉道：“你说的是那些乞儿？”
  柳断嗯了一声。
  “这事儿说来就话长了……”
  柳断冷冷打断道：“那就长话短说。”
  陈信干咳一声，老老实实说道：“事情起因于十来年前的世道，落水郡有一窝山贼起义，杀郡守，反朝廷，朝廷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从康南郡还有几个郡城抽调守城将士，好不容易灭了山贼，回过头来，却发现整个落水郡都成了烂摊子，收拾起来不比再灭一帮山贼简单，恰逢当时，西边的安然国想争二等国的名头，宣布跟黎安国开战，那一仗打了大半年，硬是把黎安国消耗的差点没砸锅买铁过日子，若不是关键时候国师一人力挽狂澜，黎安如今顶着的可就是三等国的头衔。”
  柳断听他扯了一大堆，皱眉道：“所以，有人趁着战争，将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当成了赚钱的工具？”
  陈信侧过脑袋看了他一眼，道：“不错，他命人把那些孩子手脚打断，丢到街上去乞讨，讨的少的，不仅没饭吃，还得遭上毒打，讨的多的，也没好日子过，给两个窝窝头，两碗潲水汤，高兴了便让手下人少抽两鞭子，要是不顺心了，便让两个乞儿到决斗场里去，活着的那个，则能吃上鸡腿。”
  柳断下意思眯了眯眼睛，尽是冰冷，“哪里能找到这个人？”
  陈信笑了笑道：“明天上午，康南郡秋狩，赵行三一定会去。”
  “他叫赵行三？”
  “对，脸上有道疤，不难认。”
  陈信又道：“你给我银子，我卖你消息，公平生意，余下的与我无关。”
  柳断嗯了一声，径直朝城中走去。
  直到他远去，陈信整衣敛容，攥着纸扇，身后跟着数个腰佩长刀的中年男子。
  镇宁陈府，老侯爷趁着余晖将鱼食撒落，数不尽的红鲤在水中翻腾抢食。
  一位白衣公子手持着纸扇走了过来，停在老侯爷身前，既不行礼，也不出声。
  老侯爷放下装着鱼食的瓷碗，说道：“这些年我对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想看看你究竟有多大的能耐。”
  陈信微笑道：“侯爷本事大，却藏着不见人，也不知道偶尔拿出来晒晒太阳，去去灰尘。”
  老侯爷忽然说道：“我对你很失望。”
  陈信无所谓道：“谁不是呢。”
  老侯爷讥讽道：“你以为浩天宗是怎么起来的？靠的是陈家，是你的祖宗，更是当下的国师，你不过吃了二十年的饭，就想与山上宗门对抗？”
  陈信反唇相讥：“那又如何，浩天宗是厉害，宗门上下都是神仙，可当初他们祸害我娘的时候，你怎么不跪下来求情？求求这些神仙，不要伤害她，告诉他们，她不是什么狗屁鼎炉……”
  老侯爷将身边的桌子拍得砰砰作响，怒道：“放肆！”
  陈信看着眼前这个双鬓已有白霜却从未叫过一声爹的老侯爷，忽然笑了起来道：“你藏拙藏了整整二十年，以至于所有人都将那个曾经百年难遇的修道天才遗忘了，但我知道，其实你心里比谁都恨，这二十年来无一天不是如此，可即便是以卵击石，也该有人去提醒他们，报应来了。”
  老侯爷忽然意识到什么，又惊又怒道：“你答应了那个书生？”
  陈信平静道：“他有那个本事，我没理由不答应他，浩天宗弟子招收本应该在三个月后，却提前到了三天后，这就说明，浩天宗也没看穿他布下的手段，为了狐妖，连规矩都不讲了。”
  老侯爷怒道：“你知道他要什么，要付出什么代价，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陈信不为所动，自顾自说道：“光是四大家族明争暗斗，一点都不热闹，也达不到我想要的效果，所以，我宴请所有康南郡上的了台面的江湖势力，把消息告诉他们，就是为了把这缸水搅浑。”
  “但当下还有一个关键人物，孙和尚手里攥着碧水莲，杨家未必真愿意违背祖训，杀妖取血，所以，只要孙和尚死了，没人知道突破七品桎梏的碧水莲放在何处，那杨家就只有一条路可走。”
  “你就那么想杨家被灭族？”
  “做梦都想。”陈信神色狰狞道：“若不是杨家，浩天宗那只老王八，又怎么会注意到我娘，又怎么会抓她去做鼎炉？”
  老侯爷颓然闭上眼睛，霜白的双鬓愈发苍白。
  陈信看了他一眼，轻声道：“只要我活一日，便要让杨家付出代价，至于浩天宗，迟早有一天，我会百倍奉还。”
  说完，他便转身离去。
  老侯爷哀叹道：“冤有头债有主，一旦狐妖出世，你知道后果，又何必徒增杀孽。”
  陈信停下脚步，神色冷淡，“死几个人罢了，算不得什么。”
  走出庭院，陈信松开手掌，怔怔看着手中碎成木屑的纸扇，鲜血顺着指缝滴在护栏上。
  走廊外一片昏暗。
  又是一个月黑星稀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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