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中年男子离场，饭桌上还剩下十人。
  葛胖子坐在位置上阴沉着脸，再也拉不下那个脸皮，去与柳断套近乎，他到底是个人物，吃了这么大的亏，总要留点脸皮挂在脸上，要不然就得让人看笑话了。
  一直没有开口说话，同是四大家族之一的孙家二公子看向柳断，眼神隐喻，端着酒杯站起身，眯眼笑道：“柳兄，在下敬你一杯，可愿赏脸？”
  “孙兄请。”柳断微微一笑，起身回礼，纹着春花的玉瓷杯发出一声清脆。
  在进这间房之前，陈信已将所有赴宴者的信息都详细说出，眼前这头戴书生帽、唇红齿白的公子，本是孙家嫡出，却不太得宠，如今妖血有意出世，又恰逢浩天宗三年一次的外门招收，家族中资源大部分都倾斜同父同母却天赋异禀的弟弟，两相比较，孙家当然更愿意倾力让他弟弟入宗，去修神仙法。
  此刻这杯酒，孤注一掷的意思已然很明显了。
  孙邵乾不善饮酒，脸色涨的通红，强忍着喉间灼烧和酒气反扑。
  柳断咽下一口上好的桃花酒，眉头微皱。
  一杯酒下肚，孙邵乾重新坐下，脸色平静，一言不发。
  兰家来的是一位少女，身着淡紫色长裙，一副大家闺秀的姿态做派，笑起来脸上有两个迷人的酒窝，颇为可爱，此刻她正端坐在椅子上，撇了方才敬酒的孙邵乾一眼，微微蹙眉。
  柳断夹了一筷子熊掌，慢条斯理的吃着，压压嘴里的酒气。
  随着孙家的敬酒结束，场面噤若寒蝉，陈信这个甩手掌柜，也没出来暖场的意思，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他好不容易把这不烫手却嫌麻烦的山芋给丢出去，是不可能再捡回来的。
  而其他人不说话的原因，那就在明显不过了。
  你四大家族的人都没表态，我表个屁，再说了，要接力也该是一剑帮的葛胖子往前顶着。想耗？没关系，老子别的没有，就是时间多。
  葛胖子瞧着场面冷寂，心中冷笑了一声，直接摆出一副屁股黏在椅子上、嘴巴给胶带封上了的模样，冷眼瞧着，一字不发。
  于是乎，吃熊掌、摇扇子、冷眼、眼观鼻鼻观心，每个人都露着一副姿态，眼角视线却都不约而同的瞥向正在蹙眉沉思的兰家小姐。
  这位兰家小姐，显然没有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气魄，优柔寡断一点没什么，柳断等得起，可在座的一些心性较急之人，却是在脑海里与这兰家千金演变了十几个姿势。
  良久，兰家大小姐兰岚，将黛眉舒平，朝着柳断展颜一笑，眨眼问道：“浩天宗外门弟子招收在即，不知如柳公子这般人中龙凤，可对此有兴趣？”
  没等柳断说话，陈信便率先回道：“没兴趣。”
  瞧见柳断转头看着自己，陈信做直身子，一本正经道：“呃……我的意思是，本公子自认为也是如柳兄这般人中龙凤，所以本公子对此没兴趣。”
  众人直接无视了陈信，充满鄙夷。
  在康南郡谁不清楚陈信这人纨绔是真纨绔，精明也是真精明，可偏偏就是没有半点修道天赋，如今连个武夫境都不是，浩天宗就算再瞎眼，也不会要一个没有修道天赋的弟子。
  柳断摇头道：“不感兴趣。”
  兰岚俏脸露出一丝失望之色，微叹一声，道：“浩天宗到底是黎安国第一仙家宗门，不去可惜了。”
  柳断盯着她看，并不搭话。
  兰岚到底是个未出阁的黄花闺女，被个陌生男子这么盯着，俏脸蓦然羞红，侧过脑袋，神情有些不悦，暗责这厮好生无礼。
  柳断虽然意识到自己失礼，却仍是盯着看，既有夜深难寐的担心，也看出了这些人，铁了心要等四大家族先下注，自己才跟着见风使舵。
  被柳断这么一逼，背着兰家来赴宴的大小姐总算有些坐不住，深吸一口气，语调平静道：“我愿意相信两位公子。”
  柳断收回目光，歉意道：“方才多有得罪，还望兰小姐恕罪。”
  兰岚掩嘴娇笑，“柳公子多礼了，只是希望两位公子莫要辜负了小女子才好。”
  柳断神色有些尴尬。
  陈信恰时起身，晃着纸扇笑道：“本公子虽然名声不好听，但相信大家都清楚，我这人向来讲究诚信。”
  兰岚起身笑道：“既然如此，那便静等两位公子的好消息了。”
  随着孙家与兰家各自表明立场，其余几人脸色都发生了明显变化，不过，每个人心里都有着一把小算盘，四大家族的表态，还是不够让他们愿意冒着血本无归的风险下注。
  谁知道定金付了，东西能不能拿到，空手套白狼的事儿，他们见多了。
  东西拿不到不要紧，就怕到时候不仅赔了定金，还招来了杨家的仇视，赔了夫人又折兵，这种天大的赔本买卖，没几个精明的人愿意做。
  至于孙家与兰家的决定，谁知道里头有没有诈，万一四大家族同气连枝，合起伙来坑这些江湖势力咋办？
  场面先是沉寂了一会儿，葛胖子双手拢袖，缓慢站了起来，打破场面寂静：“如今这局势，咱大家都清楚，浩天宗招收外门弟子在即，谁都不想放过浩天宗这条大船。可人家神仙也有规矩，在咱们康南郡，只有寥寥几人能上船，四大家族一分，轮到江湖势力，都是些残羹剩饭，若是名额多些还好，可这么多年了，哪次超过十人了？没，一次都没。”
  “妖血固然好，对武夫境的炼灵效果极佳，但想要成为真正的神仙中人，必须要开辟出灵虚才算，这不仅仅是武夫境这么简单，还得讲究天赋血脉……”
  言下之意便是在告诉众人，这是一场注定血本无归的买卖。
  除了做出决定的孙、兰两家之外，其余人几人皆是或多或少的露出犹豫之色，方才兰岚没做到的，这番略微诛心的肺腑之言全做到了。
  陈信下意思眯了眯眼。
  柳断埋头啃着熊掌，反正这生意赚多赚少与他一点干系都没有，没必要咸吃萝卜淡操心。
  葛胖子转过身朝陈信拱手抱拳，满脸歉意道：“非是不愿相信陈公子，我活了半辈子，嗜酒如命，立誓要尝尽天下好酒，却倒在了十年春上，陈公子要是因此食言，我就是舍了老脸不要，也得上陈府哭去了。”
  陈信微笑道：“葛兄是个实在人，那十年春，一定给你留着。”
  葛胖子脸上笑意更浓，道：“有陈兄这话，我就放心了。”
  陈信微笑不语。
  葛胖子扭过头看向了正啃着熊掌的柳断，眼中露出一丝冷意，不过，很快就敛于眼底，“不知柳公子如今正下榻何处，那一千两银子，我也好让人送去。”
  柳断将半只熊掌放在小狐狸面前，抬起头道：“葛副帮主直接让人送到陈兄的府邸就好了，到时候我去拿。”
  葛胖子眯眼笑道：“回去之后我便让人快马加鞭的送去。”
  柳断丢掉手里的熊掌骨头，“那就提前谢过葛副帮主了。”
  葛胖子眼中冷意更甚，随意寻了个借口，便推开门离去。
  随着葛胖子离场，余下众人也纷纷抱拳告辞，除了孙邵乾与兰岚，走的一干二净。
  兰岚看了两人一眼，道：“此地毕竟是青楼之属，万一让人瞧见了，总归不好。”
  陈信转身亲自为她掀开门帘，目送着兰岚与几个丫鬟家丁一齐离去。
  直到众人走干净，秀才模样的孙邵乾才站了起来，从怀里拿出一个金丝银丝绣成的钱袋子，抛了过去：“这是五十颗神仙钱，余下等妖血到手，一并结清。”
  陈信接过钱袋，玩笑道：“孙公子就不怕我空手套白狼，白白挣你这五十块灵石。”
  孙邵乾离去的脚步一顿，转过头笑道：“不入虎穴，怎得虎子？”
  直到孙邵乾离去，偌大的豪华雅阁包厢内，便剩下柳断和陈信两人。
  陈信走到窗边，瞧着外头的灯火与漆黑夜空，道：“这买卖啊，到底还是成了。”
  柳断斜睨他一眼，说道：“成是成了，就是不太合算，如今买卖做下了，怎么弄来妖血，就成了一件必须要思考的事情……你该不会真是打个幌子，趁机捞钱？”
  陈信佯怒道：“放屁，本公子向来讲究诚信，岂会做这等自毁声誉的事情。”
  柳断收回目光，放下酒杯，道：“这位孙家公子把身价前程都压在你身上了，可不能让人失望。”
  陈信将纸扇拢起，说道：“他这是走投无路没办法，才会想着孤注一掷，从我这得来妖血，好达到六品武夫巅峰，只有这样，孙家才会忽然想起来，哦，原来咱们二公子不是废物，也可以扛起家族中兴的大旗。”
  陈信轻声道：“所以，更不能让人失望。”
  陈信侧过脑袋看着他。
  夜风吹起他的发丝，窗外死寂一片。
  屋里，柳断正带着小狐狸，扫荡着满桌子的山珍海味，既不愿浪费，也求一个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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