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作者:一念丛文      更新:2021-04-12 03:51      字数:4168
  这便是离朱和大禹的初始。后来的故事,白小狐基本都清楚,一个片段一个传说,早就在她脑子里连成情节细致人物饱满的故事。可她知晓了开头,知晓了情节,以为也知晓了结局。现在看来,她知晓的那个结局,其实也不是真正的结局,还是个未完待续的结局。
  离朱说,子禹其实是大禹的转世。有些人类,会有转世。这个白小狐知道,能否转世,转世成为什么样的人,自有冥界功劳簿定夺掌控。人死后,魂灵去到冥界,往思河畔,忘川桥头,渡人魂灵的渡娘与每个路过的魂灵一杯忘川水,水中一滴渡娘的血,可照见人活着的前世因果,根据这个因果,决定魂灵是直接跌落鬼域受各种酷刑折磨偿债,还是一饮忘川水,忘却前尘往事重新投胎转世为人。
  大禹是人类的王,有许多功过是非,然而功大于过,注定是要转世为人的。他生前有许多功劳,却纠缠于一只九尾狐妖的情感之中。不知是罚还是奖,他转世将成为御妖师,专收天下的妖。
  冥真并没有真正的了解过离朱。他那个时候以为大禹娶了涂山女,离朱心灰意冷从此消失,可他不知道,其实离朱从未忘记过大禹,也从未放弃过大禹。她心中至始至终也只装下过一个大禹。
  有些事就是这样,你越想得到的,越得不到。离朱有很长一段时间,是认命的,那个时间段,她不过就是能幻化为人的狐狸而已。她还记得有一日,她幻了人去涂山下,想去找大禹,路上却遇到一个摔伤的采药女。
  离朱帮她敷药,撕下裙衫的一角绑住摔伤的地方。采药女非常感激她,千恩万谢地表示要永远记住自己的救命恩人。虽然离朱并不在意,可采药女说:“救命之恩不当图报,我虽为女子也觉枉为人。若不嫌弃,愿和恩人结为姐妹,甘苦与共永结襟好!”
  离朱除了冥真一条蛇为伴,没有其他朋友,她觉得也没什么不好。她自然长采药女一些,便是姐姐。采药女取下腰间一块玉佩,换了她手上那条绳链:“我是涂山女娇,见此物如见姐姐!”
  绳链是离朱从女娲娘娘庙槛里得来的,当初见链子好看,她便随意揣了戴在手腕上,除了好看并不觉得有什么珍贵。女娇喜欢,她便给了她。若她那时候知道,这是连着大禹的姻缘绳,无论如何她也是不会随意给了女娇的。
  可如果也仅仅只能是如果。不久之后,她眼睁睁看着大禹娶了女娇。大婚那日,她就站在迎来送往的人群之中,木偶一般看着大禹与女娇拜天地入洞房。女娇手上还戴着她送的手链。大禹脸上是幸福而满足的笑,举杯推盏之时,他手腕上一条一模一样的绳链极为晃眼。
  离朱不知道如何离开,如何跌跌撞撞到了女娲娘娘庙里。本是个好天,此时却下起了豪雨。她湿漉漉连滚带爬闯进去,跪在女娲娘娘面前,哭得泪人一般。
  也许这便是天意。女娲娘娘未曾显形,却来了巫师。巫师洞悉一切,说离朱当日拿走的其实是姻缘绳,是她受命做了蛊,一条给了大禹,一条放在女娲娘娘脚下,等着大禹的那个有缘人。缘起缘灭,皆有天定。离朱本在女娲娘娘面前求得了和大禹的姻缘,却又亲手送给了女娇。
  她不相信这就是她和大禹的缘分。如果无缘,又何必让他们相识,还让他们得到姻缘绳。如果有缘,女娲娘娘又为何要让她转手她人。离朱在女娲娘娘跟前跪了七天七夜,直到最后一刻,她似乎悟了。
  从女娲娘娘庙里出来,她如同没事人一样,回去找冥真,依旧开心依旧下山,日子平静得水一样流过。然后有一天,她从涂山彻底消失。
  其实当时离朱并不是故意要消失的。她听闻大禹要去蜀中治水,她知道治水之路漫长而艰辛,她一直在不远处默默关注着他。也许大禹从不知道她的存在,也许知道。总之离朱从未打扰过他,直到他承袭帝位,直到他寿终正寝。
  离朱等了千年,找了千年,也没找到大禹的转世。可她从未放弃,她去了往思河畔忘川桥头,用千年的寿命换了大禹的一点消息。大禹功过相抵,在冥界困守千年,来世转为王朝大将军。他喝了忘川水,早已不记得离朱。
  离朱寻了许久后,终于在那日夜间的一家酒肆,见到了一身华服的子禹。其实她刚开始的时候并未认出他来,直到看见他手上挂着的那串姻缘绳。
  离朱女扮男装醉意醺醺地走过去,将手中酒壶掼在子禹桌上,笑着道:“美人,不介意陪我喝杯酒吧!”
  美人毫不害羞地注视着她。她把美人掳回了狐狸洞中。一夜之后,他们拜了天地。然后她才知道,他早已不记得她,心中却装了另外一只狐狸。她不介意,只要他在,就够了。他是大将军,她早已知晓。他是御妖师,她却不知道。
  他师父用锁妖铃锁了她的原身和法术,她在将军府过了整三年屈辱的日子,她才知道,原来强求来的姻缘,终究不是真的姻缘。她以为他根本不喜欢她,只是把她当做那个狐狸的替身而已。她依然还在幻想有朝一日他会发现,其实她才是他的那只狐狸。
  可事情终究也没有朝她希望的方向发展,被冤枉,腹中胎儿受屈而亡,唯一如姐妹一样的狐儿为她而死,她终于认了命。一夜癫狂走火入魔,她杀了他所有亲近的人,也包括他。
  可子禹临死的时候才告诉她:“离朱,我早知你不是小狐,我喜欢你,从未将你当做她!”他最信任的侍从永安说,其实他一直都喜欢她,从未将她当做别人。她每年的生辰,他都准备好贺礼,却从未送给她。永安说,这么做是为了保她一条命。
  被锁妖铃锁了原身和法术的狐狸,弱得不如一个普通人,子禹的师父和阿爹喜欢的那个善妒的郡主,分分钟都可以要了她的命。修炼的狐狸只有一世,子禹不能冒险。他和师父做了个交易,留她性命,他忘记和她的情分。
  子禹不想让她知道这个交易,他怕她冲动之下做出过激的行为。他有耐心,他在等。师父虽然是九天阁炼师,御妖术修炼者,有比一般常人多一倍甚至两倍的寿命,可终归是凡人命数。离朱是几千年的狐妖,她可以有上万年的寿数。
  锁妖铃是九天阁至高无上的法宝,也是立足于天地成为御妖界至尊的宝物。可每个锁妖铃一旦祭出便无回头,只有祭锁妖铃的人死去才能解开。子禹在等师父寿终正寝之后,离朱就能获得自由,那时候他拼了命也会保离朱脱离御妖师和新的锁妖铃。
  可子禹没等到这一刻。事情的发展最终超出了他的控制。离朱失去了腹中孩子,那也是他的孩子。离朱因为这事走火入魔,她被子禹彻底伤了心,绝望而疯狂的她,心魔入侵,她自己也控制不了自己。
  可真的报了三年屈辱和失子之仇后,她才知道这一切。万箭穿心也不过如此吧。她才知道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她还是不甘心,她虽损毁了灵力,却还残存着一口气。九尾狐的命比猫还长,她拼着最后一口气将子禹带回这个地方。她本想和子禹一起长眠于此。可最后关头却想起阿娘留给自己的一本羊皮卷,上面记载了一个邪恶却能救命的妖法。
  她知道,此时能救自己和子禹的,只有这个妖法了。离朱自断八尾巴,用尾骨之血喂养子禹肉身不腐,同时开始修炼这最要命最邪恶的法术—摄魂术。
  她将子禹还在游离的魂灵封入无界之界,将子禹的肉身藏在冰窟的冰棺之中保存。自己日日苦修摄魂术,月月用血保护子禹肉身不腐。
  后来她救了墨玉,并收为徒弟。墨玉便成为替她找妖血最好的帮手。再后来九天阁因往思岭一带有白狐而来围剿。她一眼看出当时的木檀子心术不正。修炼邪术的人,最能看到他人心中的邪恶。离朱便是,她知道木檀子心中所想,便用摄魂术做了交易。
  木檀子一面可以帮她找妖血,一面还能成为她在此修炼不被打扰的掩护。这个办法一举两得。至于后来墨玉被杀,飞羽出现又被锁,木檀子背叛偷取她的摄魂珠,一件件一桩桩,都未能撼动她坚韧决心。她有耐心有恒心有决心,她在等,等一个机会。
  本来她想修炼到第十层的时候去无界之界将子禹强行拉回,这个风险很大,可她只想让子禹活着,即便是她灰飞烟灭也在所不惜。等了两千年,她快要练成摄魂术第十层的时候,上天却给她送来了白小狐。
  一切都是天意,离朱觉得兜兜转转,是老天爷要给她这个人情。否则为何会把白小狐送到她身边,还是子禹养大的那只狐狸。
  这个机会,她绝不会放弃。就算冥真拼死阻拦,她也要不顾往日情意试上一试。离朱以为冥真会阻拦,她做好了与这个曾经相依为命过的亲人拼死一战的准备。然而她没想到,冥真却把选择权交给了白小狐。
  他爱怜地拂开白小狐脸颊上贴着的一缕发丝,声音温柔:“小狐,师父曾经以为只有无妄花才能解你体内戾气,可后来师父发现,其实你不需要,你天生纯粹,春秋果本来就可以助你化解一切妖毒。所以去不去无界之界,都由你自己决定!”
  白小狐此刻觉得很冷,她抱着手臂缩着身子,上半身倾伏在冰棺上,觉得刺骨的疼。师父让她自己做决定,她没答复。严格来说,她当时有点懵。离朱的故事让她感觉眩晕,头重脚轻走到冰窟,她如踩在绵软的白云上面毫无重心,跌了两次才挪到冰棺前面。
  按照离朱的说法,大禹和女娇的姻缘绳都随着他们去世而消失。可千年后又无端出现在女娲娘娘庙里,好巧不巧被狐狸婆婆姐妹各得一条,好巧不巧狐狸婆婆送了给她,狐狸婆婆的姐姐得离朱相助,又送了给离朱,又好巧不巧,白小狐的姻缘绳被大禹的转世子禹所得。
  上天这是要做给他们一个什么样的曲折缘分?飞羽极尽嘲弄,凑近她耳边说:“你现在知道了,你有什么可骄傲的呢?你不过就是错拿了姻缘绳的过客而已,子禹上师的过客!”
  白小狐不在意做子禹的过客,她在意的是自己亲手把子禹送到无边的苦情海里。白小狐想起镜像中的苦情井,她觉得优罗的情和子禹的比起来,其实真算不得苦情。
  泪婆说:“情不重不堕娑婆,念不一不生净土。一切幻影,旨在人心。孩子,记住,心不动则万念不动。心无妄,则六欲不侵!情生情灭,修炼自身,无谓他人。”
  是啊,修炼在自心,又岂关他人。红尘七情六欲、十恶八苦,不就是一场自我修炼么?白小狐凝着子禹那张脸,似有所悟。
  事已至此,离朱也不再瞒着冥真。平时禁制任何人踏足的地方,此刻也得以开放。一行人默默坐了许久,终于觉得白小狐过了这么久,心绪应该平复许多。大家都没得到她一个明确答复,便又携着一起来到冰窟。
  木槿初见此处甚觉惊异。她四周张望了许久,最终落到冰窟正中央泉眼之上的那个冰棺和快要冻成冰人的白小狐身上。冥真离朱和飞羽立在洞口,半晌没有踏步进去。
  木槿犹豫了一会,终于撇开他们独自慢慢走到白小狐身后,伸出双手搭在她肩头,半晌,叹了口气:“小狐姐姐,你现在是不是很心痛,就如我突然知道自己的身世的时候,我也很心痛。”
  白小狐没有言语。依旧僵直着身体凝视冰棺。
  木槿回头望了眼冥真,咬了咬唇,继续道:“如果你想哭,就哭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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