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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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丛文 更新:2021-04-12 03:51 字数:4377
冥真今日一袭青衣,脸色憔悴,有些沧桑。自白小狐失踪至今,正半月有余,他和齐楚寻了许多地方,却没有半点消息。好在天月剑和佛月铃灵气相通,佛月铃从主人身上丢下,若回归不了,会根据灵力找寻同源的天月剑。
那日他使用天月剑的时候,意外发现剑气震荡,白光指引他发现佛月铃。佛月铃是在打斗中被弹射出去的,和白小狐失踪的地方相差甚远。虽然找到了佛月铃,还是没有白小狐的身影。
佛月铃无法回归主人,也让冥真更加担忧。他心里才清楚,法器只有在主人法力无法驾驭的时候才会丢失。无法驾驭法器一般只有两种情况:一是法器另择主人,二是主人身体受伤严重失去法力。无论哪一种,都不是好事情。
冥真除了寻找,就只有等。他在等白小狐恢复法力,重新召回佛月铃。他相信自己的徒弟,一定会有机会唤回自己的法器,到那个时候,他就能利用天月剑追踪行迹。
冥真很沉稳,甚至很平静。至少在表面上,齐楚是这么认为的。木槿偷了不知什么东西打伤高伯离开,大家已经很焦急,现在白小狐又突然消失,齐楚再也淡定不下来。他寻遍了方圆百里的山林村庄,日日疲惫不堪,回到阴冥庄,冥真不是对着一串绳铃若有所思,就是冥想打坐。
齐楚实在无法理解,但他又不想问。譬如问下冥真其实是不是知道白小狐去了哪里?或者冥真为何如此淡定沉稳?是不是白小狐走的时候有留下只有冥真一人才知道的讯息之类。他不想问是因为这些话他问过两遍,冥真皆是淡然回应他一个字“等”。
是的,齐楚不了解冥真和白小狐两千年在玉清山的生活。他早已把冥真当做一个真正的修炼的人,却忘了冥真其实更应该是一条蛇。蛇是最能耐得住性子的,冥真能等,他也有信心等。
佛月铃一天没有重新选择主人,就证明白小狐安全地好好活着。况且这几日,佛月铃总有些不安分,每到卯时三刻,便开始震颤,且这种颤动一日强过一日。冥真心里明白,这是白小狐的法术在恢复,她在试着与佛月铃联系。
有了这样的信息,他自然不敢懈怠。虽然看起来他依然平静无波,除了更喜欢独处外,没别的任何异常,实则心中刻刻警醒,不放过任何一次佛月铃的震颤。果然,这日卯时刚过两刻,佛月铃突然就颤动不止,还发出微微的白光。
冥真心中惊喜,脸上却不动声色,他没有惊动府中还在沉睡的其他人,慢慢坐起来凝视着佛月铃在一圈白色光影簇拥下,缓缓升空,飞出窗子,向着阴冥庄之外飞去。他一路跟着,看见佛月铃来到一处悬崖,在半空悬了一会,突然沉了下去。
佛月铃沉下去后,一片巨大的波光直冲上来,波光潋滟中,冥真幻出腰间天月剑,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约莫一炷香功夫,他看见白光中纠缠着一片绿色妖气,妖气如剑光般锋利,天月剑随手一挡,撕开一道口子,他从撕裂的口子中落下,果然就看见白小狐气喘吁吁地仰了头望着他,笑意盈盈地道:“师父,你终于来了!”
冥真淡淡回应一下,余光瞟到旁边的木槿,稍微楞了下神,然很快他就看出木槿被人封了法术。木槿旁边是飞羽,飞羽对面白小狐身前,背对着他的,是一头红发一袭红衣裙袂飘飘的女子,女子背影纤瘦婀娜,全身都笼在一片淡淡的绿色烟雾之中。
是个道行很高的妖。冥真不动声色伸出左手往前用力,白小狐身不由己挪着脚步移了过去,立在他的身旁。红衣红发的女妖蓦然转身,双手幻着凌厉妖气向冥真袭去。
妖气半道上去如撞了墙壁一般消散。离朱瞪着一双不可思议却曼妙妩媚的眼睛,嘴巴微微张着,似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冥真?果然是你?”
饶是冥真沉稳淡定,此时也惊讶得有些表情:“离朱?你是离朱?”
白小狐虽心中早有猜测,却也没有得到过证实。此时见两人如此表情,她登时明白,扯了扯冥真衣袖:“绥绥白狐,其尾庞庞,成于家室,我都攸昌。师父,前辈真的是书中写的涂山九尾狐?她真的是师父幼时认识的那个人吗?”
离朱眼睛依然望着冥真,似乎还在确定他的身份,嘴里却恶狠狠对白小狐道:“哼,人类那些骗人的鬼话,你也相信!”
木槿捂着嘴,喃喃道:“这个传说流传甚广,世人皆知,大禹因在涂山路遇一雪白九尾狐,视为涂山祥瑞,所以才娶了涂山女子为妻。人们传说大禹娶的那个涂山女,便是九尾狐变的。你,你,你是涂山九尾狐,那,那洞中人,是,是大禹?”
离朱一掌拍过去,却在最后减了力道,只是将木槿掀得贴在洞壁而已。她不屑地哼了声:“传说而已,世人传说都是编造出来的,为他们得不到的东西而产生的美好臆想而已,有什么可值得信的?”
木槿疑惑得有些结巴:“那,那,那……”
白小狐慢里斯条地叹了口气,截住木槿的话道:“那个人不是大禹。大禹和九尾狐的传说,内中很多曲折,木槿,以后你会有机会知道的!”说着看向冥真:“师父,你,你没事吧?”
离朱凝着冥真的脸许久,再移到白小狐脸上,怔了半晌,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我原以为你心中装的是你那蛇女师妹,却想不到,你还收了一个徒弟,还是我们狐狸家族的。哈哈,哈哈,好,实在是有趣,太有趣。早起那碗野菌汤,我就觉得熟悉,茱萸和滨紫草同时勾汤的手法,这天下我也就见过一个。后来看见佛月铃,我就想她一个小狐狸,从何处得来的昆仑玄晶,怕不是偷来的吧?原来她竟然是你的徒弟,是了,你把玄晶打造成法器,送给你这个徒弟也合情理。只是,冥真,你活了一把年纪了,修了五千年正道法术,不是早就应该无欲无求成仙了吗?怎么,也堪不破一个情字?想在这七情六欲里面渡一遭,日后成仙了也不后悔枉活这世间一次!”
木槿飞羽眼光齐齐看向冥真和白小狐。白小狐觉得离朱这话离谱,师父待她恩重如山,自然讲的是师徒情义,师父坦荡心善,这些话完全不用放在心上。她默默看着离朱,见她眉头紧锁,红发飘飞,更觉得惆怅和同情。
冥真更不以为意,收了天月剑,淡淡然拱了拱手:“离朱,我们两千年未见了,何不坐下来叙叙旧?”顿了顿又叹口气:“我也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一切的源头,是不是真的是你?”
白小狐自幼跟随冥真,从师父那里学到了很多法术和修炼之道。师父并不是个多话的人,待她也严厉,偶尔也很和善。偶尔和善的师父,不多的话里面有一句说得最多,白小狐记得尤其清楚。
师父说:“缘起缘灭,情生情起,都是上天注定的命运。可命运管得了定数,却管不了心。尤其是修炼者的心,如何选择是修炼者最重要的法门。”
情不重不生娑婆,念不一不生净土。这两句话,白小狐觉得用在离朱身上,其实更合适一些。她以前经历了丧亲之痛、信任之灭,在镜像中又见到了自己的心魔,还有优罗的心魔,再后来听了九天阁幽谷上师的故事,她才觉得世间之事,唯情难破。
可离朱的故事,再一次将白小狐的悲悯沉得很深,更重。最让她不可接受的,是那个两千年来一直躺在冰窟中,靠妖血保存身体不腐的男子,那是她的子禹,是她少年时候心中最深的结。
这个结本已经被她慢慢打开了许久许久,可今日离朱再一次将它扭紧在一起,纠缠着让她喘不过气来。她觉得人世间再厉害的编故事高手,也不能编出如此不可思议错综复杂纠结缠绵的故事情节。
白小狐坐在冰棺前,深深凝视着那张安静从容略略蹙眉的俊俏脸庞,觉得有些不真实,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她和子禹在莫虚山下的田野中奔跑。那个时候子禹还是个孩童,她也只是个白狐狸而已。
一晃眼的功夫,梦醒了,子禹就此沉睡,她失去了两千年的记忆,此刻就是个没有灵魂的空洞肉身,不知何处来,不知何处去,茫然无措,一片虚无。
她不知道师父和离朱此刻在何处,或许还在叙几千年的旧情旧意,飞羽和木槿又在何处,或许她们现在很和谐,双双携手坐在洞壁处,听着这个荡气回肠的千年故事唏嘘感慨。
她踉踉跄跄走过她们身边的时候,没有人拦她,每个人的眼中都充满了悲悯和同情。她一直以为自己对离朱充满悲悯,岂不知这份悲悯更应该给自己。
从飞羽旁边跨过去的时候,听见飞羽低声地轻笑一声:“你接受不了的到底是他和别人的一段刻心铭骨的情,还是发现自己其实只是个错误,一个姻缘绳的错误而已?”
接受不了的到底是什么呢?白小狐没有深究这个问题,她充耳不闻空洞麻木。她脑中回想着子禹从她前爪子上撸下姻缘绳的片段,子禹说:“小狐,待我长大,若你修炼成人,我就娶你!”
她把自己的姻缘绳给了子禹,却从未想过那条姻缘绳是否真的属于她和子禹。她从未见过子禹有姻缘绳,她太小,不懂得姻缘姻缘,有姻才有缘。她其实从未握住过子禹的姻缘。
她的出现,不过是子禹姻缘中的一个过客,就是为了把姻缘绳还给它真正的主人的一个过客、一个桥、一条路,仅此而已。
其实那条姻缘绳,从不属于她。她却为此伤情了那么多年。可若不是那段伤情,她又如何会鬼使神差地跑去玉清山学仙?世事真是难料。子禹成就了她的仙缘,她成就了子禹的姻缘。
可她成就子禹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姻缘?这样的姻缘情分,也许子禹从未想要过。如果可以,她此时更情愿自己从未给过子禹那条姻缘绳。
白小狐将头深埋在冰棺上,任由冰冷刺骨的寒凉侵入皮肤,这样她还能感觉清醒一些。她望着子禹的脸,想那日,该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吧!
晴日,阳光明媚,风和人和,鸟儿啾啾。英雄策马而来,腰间宝剑闪着灼人的光芒,赫赫马鞭甩着优美的弧线。几个随从紧赶慢赶也追不上前面主子的良驹速度,只能气喘吁吁地落后几步。
英雄健硕而俊朗,笑容灿烂又温暖,追逐着一头野鹿迷失在涂山的树林之中。就在他辨不清方向独自一人的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了那头藏匿起来的野鹿。他兴奋而冷静地慢慢靠近,拉弓上弦,一箭如风。
箭尖快要刺进野鹿的身体时,突然树叶颤动,野鹿惊跳起来,往旁边一闪躲了过去,倏忽就没有了踪影。他沮丧地跳下马背,凝目时眼前一亮。一只漂亮的九尾狐毛色雪白,立在一棵树下定定地望着他。
他手握着弓箭,却没有一丝一毫想要拉开的念头。他有一种等待千年突然相遇的感觉,熟悉亲切。可当他要靠近的时候,九尾狐昂了下头,往后退了两步,然后转身撒腿,眨眼功夫就消失了。
他不甘心,回头看自己的随从都未跟过来,便独自顺着九尾狐消失的方向去寻找。走了许久,九尾狐没有找到,却遇到了一头粗苯狂野的黑熊。黑熊看见他,立刻扑了过来,他抽剑抵挡,却最终体力不支,眼见着就要被黑熊一掌拍死在这里。
然而黑熊的脚掌并未拍下,他扭头看去,那只九尾狐在不远处眨巴着眼睛望着他。他觉得那眼睛很清亮很纯粹。九尾狐对着黑熊摇着尾巴,还低声嘤嘤几下。黑熊放开他,向九尾狐的方向扑过去,九尾狐跳开,几下跃上黑熊的背,伸头在黑熊的悲伤蹭了几下,黑熊突然沉静下来。
九尾狐跳下黑熊背后,黑熊晃着脑袋消失在密林之中。他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不惊讶不震动,平和得如同什么也没有发生。九尾狐好奇地看了他许久,突然平地幻成一个绝色女子,对着他盈盈一笑:“我叫离朱,你叫什么?”
他会如何作答呢?白小狐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闪过这个片段,她想他第一次见到一个幻成人的狐妖,还能如此镇定如此平静,实属难得的人才。他那个时候,一定惊艳于离朱的美貌,垂手施礼:“多谢姑娘救命之恩,我叫大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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