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截青翠欲滴的剑尖穿透了蜀山上终年不散的云层。
  它在下坠，曲线优美，势不可挡。
  钜凤子用力揉了揉眼睛，难以置信的惊呼出声：”这……这是蜀道难？“
  熷云长老拊掌大笑，笑声酣畅：”没错，就是蜀道难，没想到我这辈子竟能看到它重见天日，心愿得遂，此时便死又何妨！“
  整座绝壁都在颤动，几乎所有的飞剑都脱离了岩壁，静静的悬浮在空中，像是训练有素的士兵，在等待将军的命令。
  它们在等待蜀道难。
  数万飞剑跟在那抹青翠身后，遮天蔽日，飞临大地。
  蜀道难率先落在真芫道人身前，数万飞剑紧随其后，铺满了整条狭长的山谷。
  它曾是一个疯子的佩剑，一个诗、酒、剑都为天下第一的疯子，人们尊他为诗仙、酒仙、剑仙。蜀山力压玉柱峰万剑宗成为天下第一的剑道圣地，便是自他而始。这个疯子，叫太白。
  他曾十七岁悟道，二十一岁通玄，二十九岁合道，未届而立之年已然立于绝巅。他曾单人独剑，逼退东海大潮。他曾手缚蛟龙，威慑群妖俯首。他曾仗剑出蜀，劈开太行王屋。
  他放浪形骸，他冠绝古今，纵使横遭天妒，被万雷加身仍怡然不惧，提剑入雷海，七进七出，终为灰烬。只留下了他亲手铸就的这柄蜀道难落回人间，蜀山寻访数千年而不得，今日才知，蜀道难就隐匿在后峰绝壁中某处。
  ”我当去矣。“
  真芫道人拔地而起，衣袂飘飘。
  那截青碧旋即腾入空中，真芫道人侧身做了一个邀请的动作，蜀道难安静的飞临他身畔。
  “去矣，去矣……去矣。”
  隆隆的回声在川西雄峻壮丽的万千山岭谷壑之间激荡，嗡嗡的剑鸣淹没了蜀山后峰之下的无名深谷，三万余飞剑在战栗，在欢喜，在兴奋。
  当那一人一剑升入高天，青色的剑罡吹开了积年不散的云层，明亮灿烂的阳光镀在数万飞剑上，炫目迷神。
  它们都活了过来，在无人引导的情况下先后脱离地面，追逐着已经没入湛蓝天幕的那一点鲜艳欲滴的碧色而去。
  剑群飞向天空，在它们身后留下了一道道粗细不一的白色烟迹。钜凤子与诸位蜀山长老努力仰起头，想要找到那一点独一无二的瑰丽剑芒。
  “我们也该动身了。”沉默了许久的褚珑长老忽然道。
  ”不错。“
  ”正该如此。“
  五团遁光呼啸而逝，只留下了落寞的钜凤子。
  其实在那一刻，他也有一种放下一切跟上几位长老脚步的冲动。只是作为掌门，他没有权利这么做。
  所以他只能目送着五位长老远去，哪怕他其实已经看懂了其中两人背影中的决然。
  真芫道人在云层之上疾飞，那么急切，好像一颗将要燃尽的流星，那么迫不及待地奔赴它的终点。
  淡淡的翠绿色光芒从蜀道难上延伸开来，严密的将真芫道人的身影和气息包裹在其中，尽可能的减少他在长途飞行中的损耗。
  三万三千一百五十七把飞剑落在他身后半里之遥，它们紧密的排列成巨大壮观的雁阵，钢铁的翎羽和急促的气流彼此摩擦，织成无数尖锐的哨音。五位蜀山长老各自掌控一部分飞剑，对于还未能晋入合道境的他们来说，已经是颇为吃力。
  朔州，青阳王府，几个人忽然心生感应，各自踏出房门。向远方的天空极目眺望。
  徐无量抱着安静到反常的虬柙靠在一根廊柱下，瞳孔深处映着一片没什么特别的深蓝天幕，柳扶风无声的来到他身后，默默地，与徐无量注视着同一个方向。
  上官陵拄着剑，枯槁的面孔上闪耀着奇异的光：”身已死，魂不灭，我辈剑士当如是。“
  李玄觞负手而立，平静的像是一潭死水，体内的真气却是惊涛骇浪，各处堵塞的经脉节点被真气一潮高过一潮的反复冲击，竟隐隐有了初步松动的迹象。
  陈梼高卧在青砖砌就的短墙上，半眠半醒，随手便将葫芦中的美酒倾入枯死的花藤之中。
  ”诸位，且慢饮，且慢行。“
  世人目力所不能及的高天之上，剑光仍在向西，猛逾烈风，迅如雷霆。
  徐无量猛地把虬柙砸入身下的石板：”我蜀山，何曾畏难，何惧苍天，纵是寸魂不返……哪怕是寸魂不返。“，
  他低下头，已经是泣不成声。
  ”诸位同门，再坚持一下，我们已经到了塞外大漠上空。“
  熷云长老疲惫的声音响起，安慰着实力相对较弱，已经摇摇欲坠濒于失控的其他几人。
  真芫道人并没有留意到身后的情况，他对于分神掌控数千把飞剑的艰难心知肚明。但他愿意相信这几位蜀山长老，更重要的是，他的生命力流失的速度比之前预计的还要更快一些，他甚至抽不出一丝多余的力气来询问一下其他人的状况了。
  谁能想到，那比太阳更耀眼的剑光中的是一条衰老如残烛的灵魂？
  广袤的沙漠中，沙丘在快速的移动，很快就拼成了一张无喜无忧的巨大面孔，它的视线刺穿了遥远的距离，也穿透了蜀道难的遮庇，直接审视着仿佛随时会消散的真芫道人。
  在它没有感情的视线中，真芫道人好似从头到脚都变成了透明的，所有的秘密都无所遁形。
  蜀道难忽然高亢的鸣啸了一声，翠绿色的光芒连通天地，瞬间轰在那张流沙形成的面孔上。
  黄沙扬起，破碎的面孔快速的分崩离析，重归沙砾。
  极远处的蒙山方向，一个浩大的声音隆隆而来。
  ”来吧，凡人！带着你那些愚昧的剑。“
  ”来啊，凡人！试着来挑战我！“
  每隔一里，就有一座黄沙汇聚成的雕像旋转着升起，它们的手臂在不断的移动中始终指向着蒙山的方向。
  当剑群掠过某座雕像，它便会溃散为松软的黄沙，而在远处，便会有另一座新的雕像竖立在更接近蒙山的沙漠边缘上。
  显然，蒙山中的大祭司，同样迫不及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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