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俟静到达温月渡时，百里川上还卧着一层薄薄的浅蓝色雾霭。它们仿佛也随着河水缓缓流动。
  他去了最早的集市，买了几种珍美的特色熟食。
  太阳升起的时候，宛若一只滴水的鲜桃。
  何沐溪的晋袍落上了红白相间的花纹，条饰和花朵状的图案匀称美观。那些红色让知夕小小的身影不断浮现在万俟静的脑海里。他又看看怀里的稚子狸，它头顶的那抹红色仿佛奇妙地联结了知夕的红色和何沐溪的红色。到最后，万俟静的意象里只剩下了一个场景，是何沐溪举着手指的模样，手指上有一滴小小的、鲜红的血珠。
  “它好可爱啊。”何沐溪抱着稚子狸，爱不释手。
  万俟静看着她那明净的欢颜，感到欣慰而惬意。
  稚子狸跟何沐溪很亲，万俟静一开始还生怕它会拒绝何沐溪，但是当他试探着将它朝何沐溪递去时，它已经迫不及待地伸着小脑袋看着那个红白相间的怀抱了。何沐溪纤细柔嫩的手臂、她胸口的曲线，还有稚子狸毛绒绒的身体，共同构成了一幅有着非常奇妙的美感的画卷，那是一种清甜的暧昧，是一种微妙的接触。万俟静开心地看着她们，过了良久，他竟才反应过来，稚子狸的身躯也算是红白相间的。他像是顿悟的禅者，猛然睁开了慧眼。他不再笑得起来了，看看何沐溪晋袍上洁白的底色和那些精致的红色花纹，再看看稚子狸那洁白的大尾巴和头顶那抹水滴状的红色毛发，万俟静只觉得奇异而惊诧，他觉得这是一种巧合，一种永远寻不到缘由的巧合。他恍惚若梦，只有酥晶炉里的一点火光在他视野里跃动，它仿佛带有魔性，越过视线，荡进了大脑里，他感到脑海里确实有一点火光，它扭动着，燃烧着。
  “万俟哥哥，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礼物！谢谢你！”何沐溪还在开心地笑着，她能让稚子狸露出笑容，稚子狸喜欢她轻抚它的大尾巴。
  万俟静放缓了呼吸，小屋里充满了何沐溪身上特别的香味，“小沐喜欢就好，以后你们可以朝夕相伴了。”
  “我们给它取个名字吧。它是我的第一个动物伙伴。”
  万俟静暗自叹息了一下，她没说“宠物”这样的词。
  何沐溪把稚子狸轻轻放到了枣丝盏上，它乖乖地坐着，大尾巴荡来荡去，不时回头看一眼万俟静。
  万俟静忽然觉得，这就是家的味道。稚子狸仿似他们的孩子。他抬头环视着被何沐溪为今天精心装点了图案的小屋，只觉得温馨；看到那个小壁炉，那同时也是做饭的地方，那是一个家的烟火，生而为人，立于世间，有一个小家，小家里定要生些烟火，食为天，有烟火才成家；又看到那格子柜，万俟静一眼就找到了抹晶璃，琉管藻妈妈的躯体还在发出点点亮光，那是艺术，是伴随着爱和牺牲的艺术；最后看到何沐溪，她是灵魂，是这一切的灵魂，是这个家的灵魂。万俟静想，要是这样的话，那自己便做骨肉吧。
  稚子狸喜欢酥晶炉，何沐溪放下它后，它就跑到了酥晶炉面前，好奇地走来走去，这里嗅嗅，那里嗅嗅，然后在小方毯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蜷了起来。闭眼之前还不忘深情地看看万俟静和何沐溪。两人幸福地相视一笑。
  “大概是那里比较明亮吧。它们是靠光而生存的。”
  “嗯，”何沐溪轻轻点了点头，坐了下来，“关于它们身体的代谢机理，时常被用作光化学反应的典例呢。”
  万俟静欣笑着看着何沐溪，他想再次提起让她去上学的想法，但是看着她天真烂漫的笑容，他便没有说出来。
  “万俟哥哥一定又想让小沐去上学吧？”何沐溪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万俟静愣愣地看着她，“我说，小沐你是不是……拥有看穿别人心思的能力？”他的语气半认真半开玩笑。
  何沐溪欣笑了一下，她站起身走到万俟静面前，拉着他的袖子往稚子狸走过去，“这是默契。”
  万俟静看着她的背影，那个小月牙如今是鲜红色的。
  “万俟哥哥放心吧，小沐不上学也能学好，前几天我还研制了一种新型材料呢！”她回过头恬笑着看了看万俟静，又转了回去，“等我成人了，就去找一份正式的工作。有了新的环境，有了新的规律，生活就会变成另一种模样了。”她的语气认真而平淡，万俟静却听得心里发慌，他泛起了一丝淡淡的忧伤。
  两人蹲在了稚子狸前面，它睁开眼睛看看，轻轻地摆了摆大尾巴。
  “万俟哥哥想到什么合适的名字了吗？”
  “小沐来取吧，它是属于你的。”说着他伸出手摸了摸稚子狸的小脑袋。
  何沐溪恬笑了一下，“它是属于我们的。嗯……”她微微嘟着嘴思索了一会儿，“就叫它‘红羽’吧。”
  万俟静轻轻碰了碰那抹红色的毛发，他咧开嘴笑了起来，“红羽，好啊，红羽……”他看着它的小身体和大尾巴，在紫红色的火光下，边缘处的毛发柔和剔透，像一层柔软的半透明的烟雾，“温润的红羽。”
  “嗯！”何沐溪认真地点了点头，像是很认同万俟静的说法，“温润的红羽。”
  稚子狸抬起头看着他们，它在笑。
  万俟静和何沐溪一起准备着食材。
  “对了，霍凡他有事……”
  “嗯，没事的。”
  万俟静有些诧异，但又觉得在情理之中，“这么简单吗？就两句话？”他觉得何沐溪其实早就猜到了，从看见他一个人来便已经知道了。他在想为什么何沐溪没有邀请其他人，这样的生日显得很单调，他仔细回想，他还没见过她的任何朋友，如果那个鬼藏不能算朋友的话，那她都和一些什么人来往？万俟静的心间布上了一丝忧郁，但他很快便抚平了自己的心绪。他跟她讲了去知乙家参加宴会的事，他提起矿区，还说到了知夕，但没有说生日礼物的事。何沐溪饶有趣味地听着，“就是那晚在雪原上遇见的那个妹妹啊。”她轻轻地笑着，“她是个友爱的人。”
  过了一会儿，何沐溪往小方毯那里偏头看了看，似乎是在确认红羽睡着了。万俟静看着她的样子，觉得像是一个妻子在等孩子睡着后要和丈夫说些严肃的话。
  “小沐知道，这段时间，万俟哥哥是故意躲着小沐的。”她的语气很平和。
  万俟静会意地笑了一下，他带着一丝温柔地看着她。
  “可是和长长的一生比起来，几天时间真的很短暂。”她抬起头冲着万俟静笑了一下。
  万俟静有些惊讶，他感到胸口暖暖的。
  “虽然不知道万俟哥哥具体在顾虑什么，可是小沐大概能明白的。”她转过身真诚地看着万俟静的双眼，“从你的眼睛里，小沐可以看到。”
  万俟静突然觉得很惭愧，他几乎不敢直视何沐溪的双眼，因为那里太过美好，美好得将要毁灭他身上的所有桎梏和黑暗，而他还没有做好准备。他侧着身转头看着窗子，对于窗子外面的景致，他丝毫没有精神去观察。
  “我……”他犹豫着想要说出一些其实连他自己也不能明白的话。
  何沐溪用手指挡住了他的嘴唇，“万俟哥哥不要说……”她的眼睛在笑，“不要说，小沐有足够的耐心。”
  万俟静没有坚持开口，他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这时他终于有足够的精力和思绪去观察窗外的景致了，何沐溪身上的香味萦绕着他，他突然想起了那个遥远的夜晚，綦连克说的那句耐人寻味的话：“桑化循环一旦开始，是绝对无法回头的，除非毁灭，从头再来……”
  在某些问题上，即便是神，也无可奈何。
  “那么你呢？”
  “你想从哪里出去，门就在哪里。”
  守林人的话又在万俟静的脑海里响起。
  吃饭的时候，何沐溪一直不停地把菜放到万俟静的小碟里。
  “万俟哥哥多吃一些，虽然这是小沐的生日，但是万俟哥哥大可把它当作是自己的生日。你一定要开心，一定要放松，喜欢什么就多吃什么，要是吃不饱的话小沐再帮你出去买些熟食。”
  万俟静爽朗地笑了起来，“你说什么呢，不可以这样。今天小沐才是这枣丝盏边最尊贵的人，你多吃些……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但是这里没有的东西？我帮你去买。”
  何沐溪摇了摇头，“没有，我最爱的，都在这里了。”
  万俟静发现她吃得很少，几乎每样食物都只吃一点点。看着她热情的模样，万俟静觉得确是自己在过生日。
  喜欢白驹的泪请大家收藏：()白驹的泪18书包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