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猎？！”万俟静诧异地看着前方的那些人。
  “是啊。”知仑走到了他身旁，“妹妹还没和你说吗？因为这片森林属于这片矿区，所以爸爸有自由进出的权限，对于里面的奇珍异草和飞禽走兽，我们都可以自由采捕。”他舔了舔嘴唇，用鹰一般的眼神扫视了一下前面那些人，然后附到了万俟静的耳边，“其实，这些客人来这里，最期待的就是能进森林去打猎。”
  万俟静微微点了点头，“他们会把动物杀死吗？”
  “不会。一般不会。大多数会被放回去，不过也可以带走。我们很注重生态平衡，但是，不一定什么动物都是有益的，包括植物也是这样。而且，这片森林已经被划入了开采区，即便我们尽可能保护珍稀动植物，到了动工的时候，也还是免不了破坏一部分。政府针对这一点给出了从宽政策，他们也知道，要获得那些极具工业价值的矿物，不付出一些代价是不行的。所以，我们在这里打猎实际上没什么影响。即便有影响，也在许可范围内。那些活化石级别的动植物，早在矿山划定之初就被清出去带走了。”
  “喔，”万俟静放心地点了点头，他马上意识到自己没必要这样担心。
  “怎么样？走吧，一起去玩儿玩儿。”知仑拍了拍万俟静的肩膀。
  “嗯，好。”万俟静冲他真切地笑了笑。
  “给，”知乙拿了一把五十公分左右长的小棍走了过来，递了一根给万俟静，“这是磁网，如果你看到什么感兴趣的东西，可以用它捕捉。只用握紧根部就可以了。”知乙笑着，转身去把磁网发给别人，她马上又回过头来，“要小心，有些植物也是会跑的。”
  万俟静扬着嘴角，打量着手里那根银灰色的短棍，它只有小指粗细。按照知乙的话，他握紧了根部，一束银色的细丝仿似融化的金属一样从尖端喷了出来，它们迅速张开，那些发丝粗细的金属丝一圈圈地围成了一个喇叭状的盆口，其表面像有无数细小的金属箭在贴面飞速穿行，整个盆口像被束缚的巫婆一样扭来扭去，万俟静觉得自己像抬着一块有灵魂的融化铅薄。他小心翼翼地将盆口对着自己的脸看了看，里面什么都没有。
  “可以伸长，”知乙又走回了他身旁，她伸过手在短棍末端轻轻触碰了一下，短棍便伸长到了原来的两倍，“还可以更长，最长有三米左右呢。”
  万俟静兴奋地笑着。
  “他们说的玉耳狸是什么？”万俟静偏着头问知乙，他们俩已经落后了大队伍一截。很多人都朝着四面八方去单独行动了。
  “是这里特有的一种小动物，初秋的时候爱出来活动。非常可爱的。”知乙伸出手比划了一下，“大概这么大。”
  “噢，”万俟静想像玉耳狸是一种像猫一样的动物。
  “它们的耳朵是透明的，连同上面的毛发也是透明的。而且，雌性的耳朵在晚上会发光。那是它们身上最吸引人的地方，其次是一双清澈的湛蓝色大眼睛。”
  “耳朵会发光？”万俟静悠悠地笑着，他想象着那样一个形象。
  “对，爸爸曾经带过一只回家去，知夕见了很喜欢，晚上睡觉也要抱着。不过后来它跑到了我家的一棵树上，死活都不肯下来，哥哥想飞上去把它抱下来，被爸爸阻止了，爸爸说，那玉耳狸本来就是野性的，上了树是它自己的选择。我们只好由它去了。第二天醒来后它就不在了，从此再也没回来。”知乙说着自己笑了起来，“那时候，知夕很生气，她整天围着那棵树转悠，趁人不注意就咬它一口，她让那棵树还她的玉耳狸。”
  万俟静笑出了声，“咬树啊？真有趣，她就不怕硌到小牙齿吗？”
  “那树干不硬，是软的。不过，妈妈发现后，还是赶快用记忆布料把树干包了起来。”知乙像想起了自己小时候调皮的趣事，她笑得弯了腰。
  半小时后，知乙捉到了一棵双生草，这是一种长脚的植物，形似蜈蚣。“它的身体可以从中间分开，分成两条。”知乙的磁网膨胀成了一个浑圆的球体，那些细丝也变得透明，万俟静看着里面嘶嘶作响的双生草，觉得有些恶心。“一条负责吸收光线，另一条负责制造养料。它们可以分开独立存在七分钟左右，时间一到，它们就不得不合在一起了。虽然跑动速度非常快，但是它们不会弄丢彼此的，很神奇吧？”知乙饶有趣味地盯着自己的战利品，万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确实很神奇，不过，我不大喜欢这种东西……”
  知乙笑出了声，她放了它。
  在知乙跑到一条小径里后，万俟静自己也寻找着，其实他很想看看玉耳狸的真面目，但他面前的草地上什么也没有。他慢慢往前走着，仔细地观察深蓝色的树干之间。展开的磁网已经在他的脚旁一刻不停地扭动着。忽然他听见右面的灌木丛中有响动，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那个通身雪白的造物丝毫没有畏惧之意，它像是早已做好了准备。它恭敬地坐在一棵树下，两只前脚毫不倦怠地支撑着身子。那团比身体大了几十倍的毛笔状大尾巴时而荡朝左边，时而摆朝右边。它的头顶有一小抹水滴状的鲜红色。
  万俟静咽了口唾沫，他紧紧握着磁网，一点点朝着它靠近。“这就是玉耳狸吗？”他打量着它洁白的耳朵，“可它的耳朵不是透明的……”他像做贼一样，弓着身子，双手像是要触探什么机关，脚步像在走地雷阵。他离它只有三米的距离了，已经在磁网的捕捉范围内。
  万俟静舔了舔嘴唇，他把注意力全放在了这雪白的小家伙身上。它若无其事，依然定定地端坐着，万俟静觉得它的身体比一只松鼠大不了多少，但是尾巴实在太大了，大得离谱。
  忽然它转过头看着想要从侧面袭击的万俟静，那双圆润的深蓝色大眼睛里露出了温暖的慈爱，万俟静此时已经双手举着磁网，蓄势待发。他立刻泄了气，他站直了身子，垂下双手，呼出了一口气。那双眼睛，让他想起了何沐溪。她们眸子的颜色实在很像。刚才那个刹那，就连神韵都有几分相似。
  出乎万俟静意料的是，这个小家伙没有逃跑，它又在原地摆了摆尾巴，然后起身走到了万俟静脚前，又坐了下来，抬着头天真地看着他。
  万俟静感到有些恍惚，他觉得像在做梦一样。他笑了笑，又严肃起来，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最终他放下了磁网，蹲下身认真地看着那个小家伙。他们用眼神交流了一下，万俟静发现它出奇的灵性，它能看懂万俟静的喜怒哀乐，在它闭成一条缝的嘴巴上，万俟静能感受到一种恬美的笑意。
  “你不怕我吗？”万俟静温和地对它说。
  它扬起嘴角，下眼睑微微漾开了一些，这是一个笑容。
  万俟静震惊而又感动，他觉得自己在和一粒纯洁的细胞对话，在和一个悠远高贵的灵魂交流。他轻轻地叹息了一下。他试着伸手出，小家伙没有退缩。万俟静大着胆子把手掌朝着它头顶的那抹水滴状的鲜红色伸去，他已经注意到了，那是一块红色的毛发，它通身的毛发只有这一点不是白色的。万俟静忽然改变了主意，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把手掌翻过来，放低了位置，伸到了小家伙的脑袋下面，它低下头看看，凑近他的手，伸出了粉红色小舌头舔了一口。万俟静感到一阵酥暖传遍全身，仿佛心里有一颗糖迅速融化并铺开了，这一点接触让他为之动容，他在微微颤抖。他脑海里浮现出了何沐溪在雪原上轻轻啖了一口雪的样子。
  万俟静把它抱到了怀里。身体的温热和柔嫩，他全都感受到了。它的毛发非常细腻，万俟静想起了他曾在艾比树林的草地上想拨开绒绒的矮草找到一点土壤，但没找到，这个小家伙的毛发比那些小草更细腻、致密，而且它们非常柔顺。最可人的是那团大尾巴，它形状规矩，圆润地朝末端收尖，像吸饱了墨汁的毛笔尖。万俟静觉得它的尾巴里似乎没有骨头。它蜷在万俟静的臂弯里，一副安心的模样，大尾巴荡了两下便放到了万俟静的胸口。
  “啊……”
  万俟静转过身，知乙正惊讶地看着他。
  “稚子狸！你怎么捉到它的？”知乙激动地朝着万俟静小步跑了过来。她手里拿着浑圆的磁网，她又捕到了一棵会走路的植物。
  万俟静脸上洋溢着欣然的笑容，“它不怕我，自己走过来了。”
  知乙把磁网放到了地上，像一个母亲急着见自己刚生出来的小婴儿一样跑到了万俟静面前，她想抱它，但最终只是伸出手试探着轻轻地碰了碰它的小脑袋，“真好。”她发自内心地甜笑着，“它喜欢你，你就好好呵护它吧。这可是非常高贵的小动物。”
  “你刚才叫它什么？稚子……”
  “稚子狸。”知乙直起腰用一种祝福的眼神看着万俟静，“它可比玉耳狸高贵多了。很少有人能见到它们的全身，都是出现一个影子，一溜烟就不见了。它们生性高洁，喜欢恬静富水的环境。在狸的家族里……”她低头怜爱地看着万俟静怀里的小家伙，“稚子狸是唯一一种‘光生体’。”她又抬起头看着万俟静，满脸欢欣，“你真是幸运。”
  万俟静带着笑意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光生体……是什么啊？”
  “就是靠光生存的动物。”
  万俟静惊愕地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小家伙，它像是知道他要低头一样，也抬着头看着他。
  “动物也能靠光生存？”万俟静感到匪夷所思。
  “嗯，它们不吃任何食物，只喝水。也不排泄排遗，但是会散发出淡淡的香气和浅浅的汗液。这条可爱的大尾巴，最大的作用就是用来吸光，它们的毛发对光线很敏感的。”知乙轻轻动了动手，她还想再摸摸它，但她忍住了。
  万俟静感慨万千地点了点头，“想不到世界上竟存在这样的动物。”他的脑海里出现了对粪便的印象，他想起了在博物馆里看到的那句话，“何者为人？食粪性者为人。”当时他觉得，那是对所有动物的广义定义，如今看来，他了解得不全面，因为蔻珏堆就有不像那样的动物——它不吃食物，也没有粪便。
  万俟静欣慰地舒了一口气，他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它的大尾巴，那毛发像是有温度，温温的，非常柔软。
  知乙这次没有忍住，她也伸出手摸了摸它的尾巴。“很乖呢。”沉默了一会儿，她看了一眼万俟静，“我只在五岁那年见过一次稚子狸，也是爸爸带回去的，但是它受了伤，只一天便去世了。我永远忘不掉它的那种眼神，我觉得它们只是不能开口说话，所有事情它们都是知道的。”
  万俟静喃喃地看着她，“嗯，我也觉得它们非常聪明。”
  “小的稚子狸很难养活，因为它们太脆弱，到两岁的时候身体才会慢慢变白。”
  “开始不是白色的吗？”
  “嗯，刚出生的时候它们是通体透明的。”
  万俟静越发讶异，他感到心里有一种带着颜色和味道的波浪一层层荡过。
  “这一只，”知乙又看了看它的尾巴，“可能有六七岁吧，还小呢。”
  万俟静刚要张口说话，知乙便抢了他的先，她睁圆了眼睛，激动地看着万俟静，“要不把它送给小沐姐姐吧！”
  万俟静会意地笑了起来，他心照不宣地看着知乙，“我刚才就是这么想的。”
  回去的时候，所有人都忘了自己猎获的战利品，他们都对万俟静的稚子狸连连赞叹，他们不但说稚子狸本身，还说万俟静是如何得到它的。这件事似乎是一件百年难遇的怪事，万俟静觉得他们的反应有些夸张。有两个上了年纪的客人说他们长这么大第一次看见活的稚子狸。当人们伸出手的时候，小家伙就把头深深埋到万俟静的臂弯里，用大尾巴遮住自己。那些人见了这幅情形，也就知难而退了，他们依然面带微笑看着它，像看着一尊神圣的佛像，仿佛只见一见便心满意足了。小家伙只有在知乙接近的时候才放松些，它也不让知仑触碰。倒是知乙的父母比较淡然，他们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不太在意这些东西。知乙的妈妈在飞船快要到家时走到万俟静面前微微弯下腰看了看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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