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俟静回到辉暮阁后，已经临近中午时分。
  霍凡依然没有走出卧室。
  当万俟静吃完饭准备看一部空间影像演绎的电影时，霍凡走了出来。他重重地坐到了沙发上，万俟静心照不宣地看了他一眼，关闭了投影。
  屋子里气氛微妙，这是有声的寂静。
  “我要搬出去住。”霍凡仰头靠在沙发上，双眼紧闭，语气冰冷。
  万俟静没有立刻回应他，他面无表情地沉默了一阵，才不慌不忙地问霍凡：“搬到哪里？”他说话的时候没有看向霍凡。
  “白芽学院，我已经打听过了，那里有为自由学者提供的住处。”
  万俟静第一次从霍凡的语气中听到一种成熟的坚决。“你可以买一栋自己的房子。”他坐到了侧面的沙发上。
  霍凡冷笑了一下，“我喜欢白芽学院。”他没有过多解释。
  万俟静沉重地叹息了一下，他身体往前倾，两只手臂拄在了分开的膝盖上，然后把下颏放到交叠的手上，“有必要这样吗？”他的语气里没有畏惧，却充溢着真切的惋惜。
  霍凡身体一缩，绷紧了每一块肌肉，以闪电般的速度换了一副谈判的姿态，他恶狠狠地瞪着万俟静，“是我瞎了还是你瞎了？”他的语气里塞满了愤怒与恨意，像酝酿已久的火山。
  万俟静疲惫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难道你看不出来吗？”霍凡像弹簧一样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她喜欢你啊！”
  万俟静看着霍凡涨红的脸和脖子上的青筋，“你冷静一点。”
  “我冷静不了！”霍凡使劲挥了一下手臂，“看着你们我觉得恶心！”
  万俟静放下双手，闭着眼睛叹息了一下，“霍凡，你不明白……”
  “够了！”霍凡急促地呼吸着，长这么大以来，万俟静第一次见他发那么大的火，“我不明白什么？你又明白什么？你以为你是谁？我早就受够了！”他走到茶几前面，气冲冲地走来走去，“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看着你耍聪明，看着你疯狂，哪次不是为你鼓掌喝彩？你呢？你考虑过我吗？把我当成什么了？你在乎过我的感受吗？”他走到了万俟静面前，朝一边垂着肩膀，像是一个愤怒的父亲，“你以为我是一个傻子吗？凭什么每次都是你独断专行？凭什么所有人都围着你转？凭什么葛贤月喜欢你？凭什么秦小沫喜欢你？凭什么现在何沐溪也喜欢你？”他语气激烈，唾沫横飞，眼球上布满了血丝。
  万俟静嗤笑了一下，“霍凡，没必要这样。”
  “那什么有必要？！”霍凡奋力地甩了一下袖子，他气冲冲地绕到另一边，用力把自己的身体砸到了沙发上，然后握着拳头重重地在茶几上敲了两下，“好，”他咬着牙看着万俟静，“不说这些女生。就说你一直以来的那些怪异行为，”他用力地擦了一把鼻子，“从小到大，”他一字一顿地说出了这四个字，“我都被你牵着鼻子走。要玩什么，是你说了算，要吃什么，是你说了算，我没长大脑吗？”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直到胸口感到疼痛，“你去哪儿，我跟你去哪儿……我就像你的影子。可是你得到了什么？我得到了什么？老师总是夸奖你聪明，同学总向你投来羡慕的目光，不管你做什么，总能得到原谅，凭什么？光主任总想让你出丑，总有个王校长挡在前面，”他的声音越来越悲愤，“做假炸弹戏弄同学老师、去草坪上烧字、为了喜欢的女生去像间谍一样篡改考题……”他紧紧地闭着嘴，用鼻子颤抖着吸了一口气，“还有你小时候让老师们出的那些丑……你从来都觉得这些事很光荣吧？你要自以为是到什么时候？难道你觉得，你可以为所欲为吗？如果没有班主任护着你，如果没有王校长，你算什么？你以为别人都是傻瓜吗？”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把目光移到了前壁的挂画上，“现在我倒觉得，当初王子坤和罗毅豪出卖你是应该的，那才是最正确的做法！”他没看万俟静，“还，还大言不惭地谎称秦小沫是王校长的侄女，一面在演讲上骂别人肮脏而卑鄙，”他猛地转过头瞪着万俟静，“你自己才是最卑鄙的！”
  万俟静的嘴角挂着一丝浅浅的笑意，耐人寻味。他没用犀利的眼神看着霍凡，而是一种包容的、和蔼的眼神。“你终于说出来了。”
  霍凡惊诧而茫然地看着他，愤怒瞬间在他体内奔走乱撞，想找一个口子钻出去，但是它们没有找到口子，最后被压制成了另一种情感。霍凡觉得两颊发烫，恍惚的精神让他感到像在做梦，他把瞪圆的眼睛转朝了另一边，没再看着万俟静。
  “你留在这儿吧。”万俟静的语气很平淡，似乎刚才根本没听见霍凡的那一通几近咒骂的怒言，“我住别的地方去。”
  霍凡像一个泄了气的气球，他瞬间感到羞愧难当，他冷静下来，昔日和万俟静一起玩乐的那些情形又浮现在他脑海里。
  “霍凡，”万俟静微微向前倾着身子，目光柔和，语气带着真切的严肃，霍凡不得不把目光移到了他的脸庞上，“在这里，我们找不到第三个地球人。”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了霍凡，“你，”然后又指向了自己，“我，”他放下手，轻轻叹息了一下，“我们是这里唯一的地球人，都到了这种时候了，我们甚至无力用国家、用省市作为单位来描述自己的家乡，只能用星球，你明白这是怎样的伤痛吗？星球啊……你和我都是地球人。出去走走看看，谁和我们是一样的？”他又用手在自己的胸口和腹部划了个大圈，“我们体内有呼吸消化辅助系统，眼睛里和耳朵里都有翻译器。如果没有它们，我们在这里活不过一天。我们现在是怎样的处境？”他喃喃地看着霍凡，“就算不说这些，就只说在地球上的事，我非常感谢你，真的，霍凡。”他闭上眼睛微微颔首，“真的非常感谢你，因为无论什么时候，我的身边总有你，你一直陪伴着我，对吗？”他的语气变得小心翼翼，“不过我想，这种关系，应该是相互的吧？我也一直在你身边……”万俟静把话说到刚好合适的地步，他没再继续说下去。
  霍凡心绪烦乱，他知道万俟静说的都是实话，他不得不承认他跟随万俟静的时候，其实万俟静也在跟随他……万俟静做的那些事情，实际上他自己也感受到了愉悦……最后，他只剩下一点和万俟静发生矛盾的理由——嫉妒。“我在嫉妒他。”随后他又怀着天生的尊严和后天的不屑，将这样的想法狠狠地甩到了脑后，他鼓起勇气，尽量不失刚才的肃穆，“你去哪儿住？”
  万俟静摸了摸额头，“地方很多嘛，随便找一个就行。”
  霍凡沉沉地呼出了一口气，他没再说话，而是起身回了卧室。
  万俟静在客厅里坐了很久，他知道，霍凡在等着自己离开。他让杜宾打开了购物系统。
  霍凡在卧室里吃了晚饭，他心不在焉地看了一部纪录片——他以为那是一部战争片，看完才反应过来是纪录片。他一直没走出卧室，到了晚上十点，他终于按耐不住了，他唤醒了杜宾。
  “杜宾，万俟静还在客厅吗？”
  “是的，霍先生。”
  他皱着眉头，“他怎么还不走？”
  杜宾露出了一丝无奈，“我也不知道，先生。”
  到了十二点，霍凡焦躁不安，他感到自己的心跳时快时慢，时隐时现。他深呼吸了一下，鼓起勇气走出了卧室。
  看到万俟静时，他瞠目结舌而不知所措，缓了一会儿，他才眨巴着眼睛张开了干涩的嘴巴，“你……不是……到别的地方去住吗……”
  万俟静把手伸出帐篷门，比划了一圈，“我这不是在帐篷里呢吗？”他睡眼惺忪，说完还打了个哈欠。“帐篷——”
  霍凡哭笑不得，“哦，”他冷笑了一下，“这就是你所谓的别的地方。”他极力控制住自己不要笑出声，然后装出愤怒的样子快步走回了卧室。
  “他在客厅里搭了个帐篷！”刚进卧室，霍凡就大叫大喊了起来，“他居然在客厅里搭了个帐篷！”他迈着愤愤的步伐快步走来走去，“杜宾，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先生。”
  霍凡停下脚步，“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严厉地对着空气责备杜宾。
  “你没有问我，先生。”
  霍凡大声嗤笑了一下，“程序！可笑的程序！傻瓜程序！”
  杜宾的语气继而变得饱含歉意，“抱歉，先生，如果有服务不周的地方……”
  “行行行行行了……”霍凡皱着眉头烦躁地摆着手，他依然无法冷静下来，在卧室里走来走去。
  半个小时后，霍凡才疲惫地躺在床上。他对万俟静的怒意几乎消失殆尽了，他想，万俟静不可能察觉不到何沐溪的感情，“或许他不喜欢她，所以一直装傻，就像当初对葛贤月一样……”忽然，他疯狂地大笑了起来，越笑越夸张，“他居然在客厅里搭了个帐篷！”他笑得抖动不止，最后侧过身用力捶打着床和被子。他笑出了泪水。笑着笑着，睡着了。睡着后，脸上还挂着泪花。
  第二天，万俟静依然住在帐篷里。
  第三天。
  第四天。
  直到第七天，霍凡尴尬而带着愧疚地让万俟静不要再呆在帐篷里了。这也是他们这个星期来第一次说话。
  从那之后，两人没有再提起谁出去住的话。只是，他们没办法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万俟静隐约觉得，他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了。他又想起了那棵他栽在家门口的小树，它被暴风卷走了。
  喜欢白驹的泪请大家收藏：()白驹的泪18书包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