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霍凡用岩伞藤花瓣编织的线球当照明灯，打算进入森林深处去狩猎。万俟静出现了鲜少的皱着眉头的模样，他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拒绝了霍凡的邀请。
  在火堆旁，万俟静和何沐溪靠在一块大石头上。两人沉默了很久，最后被困意袭身的何沐溪软绵绵地说：“吃晚饭的时候，小沐肚子很饿，可是不知道要吃什么，抬头看见万俟哥哥的时候，小沐便突然明白了，我要吃颐花糕，我要吃墨茶酥，我要吃惠噜鱼做的丸子……你看，和你在一起时，我的肚子就变聪明了，它突然知道了什么食物能满足自己的饥饿。”
  万俟静恬笑着注视着紫红色的火光，跃动的光影让人有种迷惑的感觉，他不知道要说什么，他的心脏仿佛被一只黑暗的巨手死死攫住，他走在没有光亮的地方，一瘸一拐，摇摇晃晃。
  夜间的森林一点也不寂静，各种小虫子的声音忽远忽近，风不时卷袭着高处的树叶沙沙作响。
  沉默了很久，何沐溪又轻轻地说：“万俟哥哥明白的，对吗？其实小沐一点也不幼稚。”
  万俟静豁然地笑了起来，他笑出了声，一滴泪水倏地落到了晋袍上，他极力控制着内心强烈的冲动。
  何沐溪看懂了一切，她什么也没说。
  “小沐真的很可爱。”万俟静顿了一下，换了一种更温柔的语气，“困了就睡吧。”
  她甜甜地笑着，“嗯，晚安。”
  “晚安。”
  亮紫色的火光闪动着映照在他们的脸庞上。窸窣声鬼鬼祟祟，若隐若现。
  石头到底是不温暖的东西，何沐溪的小脑袋挪着挪着就落到了万俟静的肩膀上。那不是她的主意，只是那些美丽的、轻柔的淡蓝色发丝不喜欢那冷冰冰的石头。万俟静从悠远的思绪中缓过了神来，他转头看了一眼，那两片弯弯的睫毛睡着了，它们轻轻地呼吸着，在万俟静关切的目光中，乖乖地呼吸着。
  脚步声由远及近，霍凡回来了。
  “她……”
  “嘘！她睡着了。”
  “喔……”霍凡也压低了声音，“说起来我也很累了。看！”他拎着一只尾巴奇长的像兔子的小动物，在昏暗的火光下，万俟静不能准确地辨别它的颜色，他轻轻地点了点头，小声地说：“就当明天的早饭吧。你收拾收拾就睡吧，我也要睡了。”
  霍凡忙活着手中的动作，没有再看万俟静，他只是笑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万俟静闭着眼睛，只等霍凡睡稳妥。
  霍凡在火堆旁打理了一小块草地，摩挲声伴随着风声萦绕着火堆，它们随着火星一沉一浮，悠扬地游荡在这幽深的旷野里。
  响动终于停止了，万俟静微微睁开了眼睛，火光把霍凡的背照得紫里透红。他又转头看了一眼何沐溪，他如何能睡得着？这颗小脑袋的重量，这个柔软的身体，他曾经似乎更加深切地体会过，但那是秦小沫的身体，绝不是何沐溪的。
  那个夜晚，那个被万俟静称为最难忘的经历的夜晚，如同一头温柔的猛兽一样，隐藏着自己通红的眼睛、尖锐的獠牙，哄骗着、奉承着，拼命想要闯进万俟静的脑海里。万俟静挣扎着，恍惚着，最后猛兽还是攻了进去。
  万俟静盯着晃动的火堆，不知不觉，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它们都隐没在了黑暗里，只剩下那堆火在发着光，无规律的扭来扭去，但它也逐渐远去了，一切都远去了……
  万俟静闭上眼睛摇了摇头，他深呼吸了一下，才让视线恢复了正常。深蓝色的天空中星光点点，这个时候万俟静更愿意把它们当作是真正的星星、熟悉的星星，一颗一颗，都仿佛是家乡的星星。
  此时该开心还是该难过？万俟静不想去体会任何情感和情绪，他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坐在充满生命力的草地上；倚靠着稳重的大石块；让微风洗刷着自己裸露的部分；感受着火堆的光亮和温热。不能再有其它东西了，尤其是诸如爱和恨之类的情感，千万不能有，否则这一切，立刻就会像一杯洒了的美酒，失去了原本的意义，虽然还是美好着，但却只能被看着，被惋惜着。
  可是万俟静颤抖了，他不慎把酒杯抖落到了地上，哐啷，碎了，洒了，美好着，但却只能被看着，被惋惜着……他终究还是抑制不了自己的情感，他爱了，他恨了。
  看着眼前失去了原本的意义的一切无聊的景致，万俟静在孤寂中浸泡了良久，最后他终于坐不住了，他轻轻地把何沐溪的小脑袋移开，用自己晋袍上分离下来的一块布做成了一个小枕头，放到了淡蓝色的发丝和石头之间。他盯着她看了很久，在辉暮阁，在他的卧室里的那天晚上，他也是这样看着她，这次比那次更长。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万俟静很庆幸自己遇到了何沐溪这样好的女孩，但也是因为她，万俟静时常不知道该怎样安放自己的情绪。对秦小沫的思念，是对过去的怀念，而何沐溪带给他的感觉，既有过去的，也有未来的，她间接地创造了某种东西，某种贯穿了万俟静过去和未来的东西，这种东西让万俟静惆怅不已。他不敢承认心中的那份感情，因为他还惦念着千亿光年外的另一份感情……这个原本似乎无所不知的少年，现在在充满迷雾的迷宫里跌跌撞撞，他什么都不会了，什么都不知道了，飘飘忽忽地走着，没有目标，没有方向。
  火堆快熄灭了，被烧透的柴块上蔓延着紫红色的光脉，它们就像某个怪物龟裂的皮肤，怪物显然受伤了，龟裂的皮肤缝隙中透出来的，是血液的光芒，怪物痛苦着，挣扎着，但是它不能吼叫，不能发出一丁点儿响声，只能在暗处默默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万俟静走到了霍凡对面的那块草地上，稍微打整了一下，最后看了一眼乖乖倚靠着石头的何沐溪，他便就着只剩下拳头大小的一点火光入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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