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从入口到正廊之间的那段逐渐增大的空间里，他们将迅速适应“矢量力场”的奇特体感。在正廊里，是不分倒正的。矢量力场允许他们自由地活动在开阔的正廊空间里，那是一种引力场和斥力场混合作用的特殊力场，任何时候，任何坐标，他们所处的局部空间里周围的力场都会以他们的身体姿态作为指标去建立实时的支持架构，它是一种将“三维空间法点均等性原理”和力场技术结合并发挥到极致的技术。在矢量力场里，人们可以从任意方向在空中行走；可以倒立悬浮而不使头发反方向下垂；可以平躺在你的同伴的头顶或脚下……在这样的空间里，方向和位置的自由度被最大化，无所谓墙壁、地面、屋顶的区别，如果你站立在墙壁上，墙壁对你来说便是地面，如果你头顶地面，地面对你来说便是屋顶。矢量力场可以让人的关键部位在作出依靠动作的时候于其模型核心下方建立“仿固态接触面”，通俗的说法将这种由纯力场效果触发的平面称为“基面。”它是矢量力场的灵魂所在。
  三人在学习空间里颠三倒四，被弄得晕头转向，唯一的方向性指导是路线图发出的信号，它能让他们沿着单方向的线路往前走，以保证一直穿行在正廊的正确方向上。万俟静对这种力场魔法般的效果惊叹不已，他试着以不同的速度和力度伸出一只手，无论如何，矢量力场都能敏锐地识别他的动作，并准确地在他的手掌后方的空间里建立一个面积是他手掌大小的两倍的基面，因为力场的概念过于抽象，他把这样的平面想象为气体凝聚的结果，“就像被固化的空气”，他这样想。基面给人的触感是平滑而硬朗的，它的温度和周围空气的温度持平，而且无法被看见，所以说像摸到了被固化的空气，是一种比较贴切的说法。
  万俟静惊讶地发现基面建好的时候，无论用多大力量都推不动它，它像堡垒般坚定不移，即便用上了整个身体的力量，它也纹丝不动，但巧妙的是它的方向会根据身体重心的移动而作出改变，万俟静单手拄在一个基面上，然后双脚作出上楼梯的动作，脚下的基面将他的身体越推越高，他浑身冒汗，很快他的身体便与原来的地面平行了，手掌下的基面在精确地跟随他的身体改变方向，支持架构会实时调整对他身体各个方面的支持，让身体时刻保持一种认为自身处在端正状态下的感觉，不会产生“坠落感”或“牵引感”之类的不适。万俟静大胆地继续走，让身体绕着手掌在空中划了一个圈，这样的体验让他振奋不已，这比买飞船的时候在投影里模拟驾驶飞船刺激多了。
  多观察了几次后，万俟静更由衷地感叹设计师或者说工程师的伟大，以手上的动作为例，他发现伸出手后，基面的建立位置到肩膀的距离绝对不会超出他的胳膊和手臂加起来的长度，矢量力场已经在他们入馆时便登记了他们的身体参数，所以基面的建立一定是符合身体最舒适的姿态需求的。
  万俟静还对基面的边缘感到好奇，因为看不见，所以无法得知基面是什么形状、厚度有多厚、边缘是否会割手，他伸出右手，建立了一个基面，用左手去右手附近摸索，结果让他大吃一惊，他感到自己的心跳似乎骤停了一下——左手什么也摸不到。万俟静惊诧而激动地用左手不停试探，他可以完全摸到自己右手的每一个角落，他反复在右手指缝之间摸来摸去，确实什么也没有，而且右手的触感也能证明左手是切实与之零距离接触的，但是他的右手依然能明晰地感觉到前方那个不可撼动的基面，他一边让右手用力往前推，一边用左手不停试探，那是一种比做梦还怪诞的感觉，就好比在同一个地方，第一辆车开过去，撞在一个坚硬的物体上而粉身碎骨，第二辆车却能安然无恙、毫无阻碍地开过去——他的右手便是能触到硬物的第一辆车，左手便是通行无阻的第二辆车。万俟静旋即对矢量力场的特殊性质起了异常浓厚的兴趣，“它们是有一对一的针对性的，”他在心里做着笔记，“哪个部位触发的基面便只对哪个部位起作用，这是矢量力场的特点。”过了一会儿，他用磁场类比了这一神奇的效果，以加深自己的印象，“虽然可能不太准确，甚至完全错误，但这就像常规的永磁铁的磁场，它只对铁、钴、镍这些金属起作用，要是放块铜在它的磁场里，自然没有反应，就像放了一块塑料。当我的右手伸出并激发了一个基面，它的场效应便只对我的右手起作用，我的右手便是那些能被吸引的金属，而我的左手，或者其它任何部位、任何东西，都像塑料处在磁场中一样无动于衷。”
  尽管兴奋地探索着矢量空间的种种乐趣，但万俟静一刻也没有放松对何沐溪的关怀，他一直游曳在她附近，看到她做危险动作时，他便会有意无意地靠近她。霍凡的激动心情比万俟静和何沐溪加起来还要强烈，他像吸了毒一样癫狂，不停地在空间里走出大胆的形状，他一会儿在天上，一会儿在地下，甚至让自己的身体倒悬着与万俟静平行着走了一段。与他们一起进来的同一批游客也各自发挥着张狂的想象力，他们不像是第一次来博物馆，因为那些行云流水般的动作显然已经练习过无数次。
  到了正廊，他们明白了博物馆特地提供这种移动方式的原因——陈列品以完全自由的姿态悬浮在正廊各处，人们可以上下左右随意移动，选择合适的方向和姿态去欣赏那些东西。
  他们在螺旋馆里游览了一整个白天，并在里面过了一夜，只走了正廊长度的五分之一。每隔四公里左右的距离，便会有一个服务站，里面会提供食物和住处，当然，那里的力场自然是符合伦文堆正常规律的斥力场。万俟静非常喜欢服务站的设计，它们是正廊里面唯一具有局部方向指导力的物体，因为它们端正地悬浮在正廊中央，顶便是顶，地便是地。每一座服务站的外形和室内布局都是独一无二的，就像辉暮阁的所有房间，绝不雷同。他们驻足的这一座，在门前悬着一个写着“青”字的透明正方体，讲解系统告诉他们那是服务站的编号，也可以理解为名字。半露天式的结构让餐厅显得宽敞怡人，白色的陶瓷般的地面配上浅蓝色的玻璃护栏，再点缀有条状的幽绿色小植物，让餐厅外的走廊恬静优雅。餐桌下面泛着橙红色的微光，让人用餐的时候感到一种莫名的暖意，店老板会真诚地亲自招待每一位客人，因为大多数服务都可以自动化完成，所以店老板需要做的事情非常少，但是那弥足珍贵的有灵有肉的笑容，便是最给人心里以慰藉的服务。
  尽管矢量力场提供的游览方式几乎用上了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那是比游泳还能全面锻炼的运动，但是三人到了晚上依然很亢奋，他们在服务站的夜游室里一直玩到了十点钟才去了各自的房间。实际上，在螺旋馆里是可以无视昼夜分别的，只要你精力充沛，晚上你依然可以游走于正廊各个角落。
  万俟静躺到床上后，何沐溪发来了道晚安的影像简讯。晋袍的通讯系统可以独立分裂出一个金字塔状的指头大小的投影仪，它悬浮在万俟静的胸前，何沐溪的影像栩栩如生，万俟静看着她的笑容，这才第一次感到浑身疲乏无力，这时他才意识到白天消耗了多少体力。影像消失后，他越发感到浑身涨疼，他想起了初中的时候第一次跑完五千米的感受。不过，房间里的服务系统很快便询问他是否需要放松服务，那是一种植于床、被子、枕头里的按摩功能，细致到了温度和柔软度方面，并且还伴有补充营养物质的饮料，很快万俟静便觉得身体轻飘飘的，不适的感觉已经荡然无存。“要是能泡个热水澡就好了。”他半眯着眼睛，暗自感叹。何沐溪的笑脸总在一种分不清过去还是未来的奇异状态下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他回想起了白天时她的种种姿态，那些动作已经深深刻在他的脑海里，几乎让他知道了何沐溪身体的每一寸是怎样运动的，他赞叹她的灵动，倾心于她的优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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