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到达何沐溪的住处时，已经是午后时分。何沐溪礼貌而欣喜地接受了他们的礼物。万俟静不知道她是不是注意到了他送的那件后领口的位置有一个月牙状的小图案，“不过这不重要”，万俟静很快又这样想。有些东西，他觉得，是存在这样的东西的，不必说出来，让它默默地存在着，让某些事物因它的存在而美好着，这样就足够了。
  霍凡在猜她会先穿谁送给她的晋袍，随即一个一直存在但他直到现在才发觉的情况让他哑然失色——他们送的晋袍灵活性极强，随便按个性设置一下外观，他便不能分别哪件是自己送的了。这个让他哭笑不得的情况像一团膨胀的棉花堵住了他的胸口，他也不好跟万俟静讨论这个问题，更不可能跑去问何沐溪她穿的是谁送的衣服……他咽了口唾沫，他在心里咒骂发明晋袍的人太狡猾。对于这个问题，万俟静在几天之后才意识到自己那个没有缘由但是很强烈的小愿景的重要性——那是一个多么聪明的举动。倘若让王校长知道了这件事，他大概又会带有笑意地说万俟静很卑鄙。
  何沐溪在临近傍晚时带他们去了海灯老人的家。老人的小屋当真就在何沐溪家的隔壁，连外观都是大同小异的。出乎万俟静和霍凡意料的是，海灯老人并不是蔻珏堆人。
  “她来自伦文堆的一座小岛，从幼年时便游走四方，一开始只是留下一些小诗，后来渐渐自成一派，但她生性孤傲，不愿和其他诗人有深入的交流，也不在乎世人对她的看法。一百八十多年前（注释：伦文堆算法），她云游到蔻珏堆，在这里遇到了‘流尘派’音乐大师红玉瑾。诗歌与音乐在这里产生了最美妙的交集，他们……”何沐溪轻轻地落下了睫毛，“他们坠入了爱河……”
  霍凡来了兴趣。他坐在何沐溪对面的位置，海灯老人家有一张牧盏，也有一个酥晶炉，总体布局跟何沐溪家差不多。现在老人正在牧盏旁挑拣一种黑色和红色混合在一起的豆子，何沐溪说那是让她保持安静的好办法。万俟静同情地看着她，他想起了李老师曾经患癌症时的样子。海灯老人的症状无疑是精神疾病，也有可能掺杂着一些心理问题，无论如何，圣三角对这样的病几乎无能为力。对于两个陌生的客人，她显得怯生生的，一直低垂着头，但她记得何沐溪，她也叫她小沐。万俟静想，她大概只记得小沐了。
  “红玉瑾竟然是男的，听名字我还以为是个女的呢。”霍凡伸着脖子，似乎不是为了听清何沐溪的话，而是为了凑近一些欣赏她的容颜。
  何沐溪轻婉地笑了一下，“是男的。他可是一个气度非凡的大家，时常穿着一件淡蓝色配正红色绶带的晋袍。当时活着的所有蔻珏堆艺术家里，他的威望是首屈一指的，他对音乐的贡献非常大。流尘派是蔻珏堆古典音乐的最后一支延续流派，如果这个流派无法传承下去，蔻珏堆的当代音乐里就再也不会出现的新的流尘曲风了。”
  “那他有继承人吗？比如弟子、学生什么的？”万俟静帮海灯老人把她不小心弄掉的豆子捡回了矩形框里，她冲着万俟静傻笑了一下。
  “当时还没有，因为流尘派的入选规则非常严格，以红玉瑾大师那样倔强的性格，就算让流尘曲风失传，他也不会轻易交给不合适的人。海灯奶奶出现后，他……”何沐溪的神情微妙，万俟静想是不是红玉瑾为了海灯犯了什么大错，“在蔻珏堆，人们是非常注重家庭和谐的，一个家庭的构建基于一份真挚的爱情。海灯奶奶出现的时候……其实红玉瑾大师已经有家庭了……”
  霍凡怪叫了一声，像是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出轨了啊……”
  万俟静轻轻地叹息了一下，倒不是因为海灯和红玉瑾的事，而是因为何沐溪，他在她的神情里看到了一种发自内心的难为情，万俟静想，如果不是把自己和霍凡当作了挚友，那这种事情她是绝对不会讲的。因为她轻巧的心思，万俟静看到了她的忠贞，那是蔻珏堆女孩特有的羞涩与固执。
  “红玉瑾大师用真心爱着自己的妻子，但是他又放不下海灯奶奶。海灯奶奶不但用诗歌为他的流尘曲风在成词方面锦上添花，还用自己独特的性格让他的生活散发出了不曾有过的绚丽色彩。后来他们的事情终究还是败露了。因为背叛了自己的家庭，背叛了自己的婚姻，红玉瑾大师做了蔻珏堆人最不能容忍的事情，招致身败名裂。”
  “这么严重啊。”霍凡咽了口唾沫。
  何沐溪认真地看着他点了点头，然后又把目光转向一旁的海灯老人，“当初允音阁还是红玉瑾大师掌管的时候，他把最珍贵的一把雾弦送给了海灯奶奶。可是他们的事情被暴露后，蔻珏堆议会以水宫的名义收回了那把雾弦。那对他们来说是意义非凡的东西。”何沐溪落下眼眉轻轻地叹息了一下，“虽然说这样的话不太好，但是我觉得，他们没必要收回那把雾弦的。它本该属于海灯奶奶，她已经失去了红玉瑾大师，已经失去了爱情，甚至失去了在蔻珏堆的名声，好歹也留一点念想给她。”
  万俟静和霍凡默契地同时开口说话，两人的声音撞在一起，何沐溪看着他们俩会意地笑了起来。
  “你先说吧。”万俟静和气地笑着。
  霍凡也笑着回应了他，“我是想问，”他怀着好奇转向了何沐溪，“雾弦是什么东西？”
  “那是这里的一种乐器，古典音乐里必不可少的一种乐器。”何沐溪起身走到了后面的阁子那里，她打开了一扇精致的小龛门，里面放着十多把雾弦。她随便取下了一把。
  “这就是雾弦。”她小心翼翼地拿着它走回了牧盏旁边。
  海灯老人看到后，激动地指着它大声嚷嚷，除了“小沐”两个字，万俟静和霍凡都分辨不清她含混的话语里还有些什么字词，甚至连“雾弦”两个字他们都没听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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