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俟静和霍凡回到筱芷家的旅店后，心绪都因为遇见何沐溪而产生了一些变化。
  霍凡见到筱芷时不再紧张，也不再感到那种无法跨越的隔膜。万俟静和筱芷一起教会了霍凡下顷战棋。这种有趣的游戏成了他们几个人之间的共同爱好。
  关于霍凡的变化，万俟静看透而不说透。单纯的筱芷对这一切并没有敏锐的觉察，她的内心流动着细微的情感，但是无法理解人间这回事——确切地说，是地球的人间这回事。那是一处奇妙的地方，即便风平浪静，即便和平的旗帜插遍整个地表，战争也从不停歇。那是个人与个人之间的战争。
  倒是一个小细节让万俟静感到触及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他第二次去筱芷的房间时，在一个阁子的角落里看到了几张露着半截的綦连克年轻时候的照片。那是纯粹的二维实体照片，打印在一种夜里能自己发光的轻薄材料上。一时间很多想法涌入了万俟静的脑海，让他透不过气来。一个年仅十五岁的不谙世事的女孩，为什么会收藏有綦连克年轻时候的照片？只是出于单纯的崇拜吗？万俟静不由得想到了他们来到蔻珏堆的整个经过，百里川周围还有其它小镇，为什么綦连克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慕松镇？又为什么选择了筱芷家作为旅居地？只是单纯出于和筱芷爸爸的交情吗？万俟静又想起第一次踏进这里的时候，綦连克当时正在和筱芷下顷战棋，他们早已认识，但是这些年他们之间建立起了怎样的情感？万俟静不得而知，筱芷称綦连克为先生，綦连克总是对她冷冷的，这种冷，万俟静很容易便能理解，那或许是像他对葛贤月的冷、也类似前边他对筱芷的冷……想到这里，万俟静发现杜宾在介绍綦连克的履历时，并没有提到他的家庭，他有没有结婚？有没有妻子和孩子？这些目前他们都不得而知。万俟静越发觉得綦连克身上有很多谜团，倘若这个在宇宙间智慧位列前排的男人与这个干净得不曾沾染一丝颜色的女孩之间存在某种特别的情愫，那该是一件怎样有趣的事情？且不说上百岁的年龄差异，也不说种族上的巨大悬殊，单说两人的三观，他们有什么能够共通的地方？綦连克时常帮她辅导功课，算是传授给她知识，但她能给綦连克什么？万俟静在筱芷身上不曾看到何沐溪身上的那种睿智和内涵，也没发现她有什么独到的个人能力。仅靠几张照片，万俟静觉得不能说明什么，或许是自己想得太复杂了，在离开筱芷的房间之前，他便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回到房间里，霍凡满脸忧愁地坐在沙发上看投影电视。万俟静则在卧室里研究着他从白芽学院官方系统里下载的物理教材，但实际上他的注意力根本集中不起来，因为何沐溪的身影总是出现在他眼前，他没有感到意外，也没有生发任何抵触情绪，而是颇怀兴趣地思索着这个精灵一般的女孩。他隐约有一种感觉，这个女孩在他们的目光第一次交织在一起的时候，就和他产生了永远割不断的羁绊。他又想起了他们的泪痕，那是一种很夸张的情感，几乎是一种情绪失控的表现。关于她，他还有太多不了解，只是因为有了她，他便莫名地安心了——他觉得无论如何她都会在自己身边。这不是过度的自信或狂妄的幻想，而是他自己也说不明白的肯定。他又不自觉地抬起手看了看月牙状的胎记，他脑海里空白一片，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去看它。思念故乡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何沐溪他便不再痛苦了。
  万俟静心不在焉地翻看着那些深奥的学术性文章，看到七十万年前的古典物理几何时，他右手的袖口处突然响起了警报声，那是勾炳的密钥被激活发出的声响。万俟静惊慌地打开了会话框，边操作边走到了客厅，他还没来得及说话，警报声就停止了。霍凡起身困惑地看着他。
  “啊哈，没事的，没事的，是我。”他们听出了那是綦连克的声音，都松了一口气。万俟静坐到了霍凡旁边，他们俩都对綦连克的突然访问感到好奇。
  “怎么了，綦连叔叔？”万俟静问。
  “抱歉，因为会议保密协议的要求，我只能用语音通信。所以不能看到你们了。”他停顿了一下，然后和蔼地笑了两声。
  万俟静猜他一定是吸了一口烟，“没事的，綦连叔叔这么晚了还访问勾炳，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没什么急事，只是突然需要勾炳系统里存放的一份文件，迫不得已在这个时候访问它。你们不用担心，飞船你们随便用。今天玩儿得怎么样？”他的语气非常温柔，如果是从未见过他的人，一定会把他想象得非常慈祥。
  “棒极了！”霍凡抢着说，“我们看到了很多美到让人窒息的风景！还认识了一个超级超级漂亮的女孩儿！她真的很漂亮！”一想起何沐溪霍凡就按耐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
  綦连克在那边大笑了起来，“这是好事啊，我早就说过，蔻珏堆的人在你们的审美里一定是非常美的。玩儿得开心就好，还有十多天呢，你们慢慢体验。只是切记不要违反当地的法律法规。”
  霍凡用力地点了点头，好像綦连克能看到似的，“嗯！”，他眼睛里放着的光芒还没有消退下去。
  “綦连叔叔的会议进行得顺利吧？”万俟静以一贯的平静语气问。
  “嗯，一切顺利，宏量子转移的全面开放律令将于明天颁布，不会有任何问题。”
  万俟静轻轻地笑了一下，“我们都替你感到高兴！”
  綦连克又大笑了起来，“好了，不打扰你们了，早点儿休息吧。”说罢綦连克就中断了通讯。
  万俟静和霍凡脸上都还洋溢着笑容。
  关于这次夜里綦连克突然访问勾炳系统的真正原因，直到一年多以后万俟静才得以知晓，而霍凡一直到最后都以为綦连克真的只是需要一份文件，事实上那个时候他早已把这件事情抛出了记忆的长河——它一点也不重要。
  霍凡突然叹息了一下，喃喃地说：“要是今天跟何沐溪要了她的心棱就好了，现在咱们就可以听见她的声音了！不，就可以看到她了！”他的语气里不乏遗憾的意味。
  “我有啊，不过这么晚了，你确定要打扰他吗？”万俟静平静地说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什么？”霍凡像被一个炸雷劈了一下，他激动地站了起来，捂了一下嘴，又俯身兴奋地瞪着万俟静，“真的？你有何沐溪的心棱？”
  万俟静笑着点了点头，“嗯，在我那五千步里的时候她给我的。”
  霍凡抑制不住自己的喜悦，他扶着万俟静的肩膀摇了又摇，“这么好的事情你怎么不早说呢？”
  万俟静扒开了他激动的双手，淡淡地说：“你又没问我，再说了，现在都是深夜了。要联系的话还是等明天吧。”
  霍凡突然一本正经地看着他，“不行不行，绝对不行，我得跟她说一声晚安，否则我睡不着觉！把心棱给我吧，不然就更晚了！”
  万俟静笑着摇了摇头，无奈地用手指了他一下，“你该不会是喜欢上她了吧？”
  霍凡的脸一下子燥热了起来，“怎么可能，我就是……新朋友嘛，要多联系联系才能熟络起。”
  万俟静面带微笑地看着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抬起右手，在袖口上操作了几下，一个泛出幽蓝色柔光的小立方体从万俟静的心脏位置漂了出来，它精准地融进了霍凡的胸口。那是何沐溪的心棱的副本，当初她把心棱给万俟静时，便授权了两份。
  收到何沐溪的心棱后，霍凡开始嬉皮笑脸地打发万俟静，“你在看书呢对吧？不能影响你研究知识，你继续看书去吧。”
  “你这也太不道义了吧？”
  霍凡还是执意要打发他走，“我就道一声晚安，顺便也帮你说一声。求你了，就今晚，以后我们一起联系她，怎么样？”他的眼珠子像老鼠的一样打着转，像是在商量一件月黑风高才能做的坏事。
  万俟静的无奈丝毫没有表露出来，他没再说什么，只是微笑着转身进了卧室。
  待万俟静离开后，霍凡欢欣地打开了通讯系统，像一只贪婪的大灰狼在等待着绵羊出没一样等待着联系进度。
  “嘀——”
  画面出现了，何沐溪穿着睡衣模样的晋袍，美丽的脸庞在暖黄色的灯光下犹如永恒的怀旧古物那般有质感。
  只看了她一眼，霍凡就像吸了一口大麻。
  “霍凡。”她甜甜地笑着，“万俟静呢？”
  霍凡打量着她精致的面孔，看着她夜间淡蓝色的长发，美好的快意一波又一波的侵袭着他。“喔，他在，他在看书呢……”
  “我准备睡觉了，替我跟他说一声晚安吧。明天我在家等你们。晚安，霍凡。”
  “哎！等一下，等一下。”霍凡急促地呼吸着，他还沉醉在那双美得不着边际的双眼和那可爱至极的双唇之间，“那个，你还没告诉我们你家的具体地址呢。”他恭敬地笑着说。
  何沐溪调皮地笑了一下，“万俟静知道的。晚安，霍凡。”说完后她就中断了联系。
  霍凡看着已经空空如也的视频界面区久久不能回过神来，仿佛何沐溪已经穿透了那块区域，穿透了时空，来到了他的身边。她穿着睡衣露出可爱笑容的样子，成了他脑海里最美的形象，无论与何种造物相比较，那都是最美的。他感受着这种美好，简直快忘记了呼吸。仿佛他生命里从未出现过葛贤月，也没出现过叶青白，更没出现过筱芷。
  良久之后，他才起身去万俟静的卧室向他要何沐溪家的地址。
  万俟静放下了书，“现在给你地址也没用啊，难道你要大半夜飞去她家？明天一起去吧。差不多该睡了。”
  他的语气还是那么平和，霍凡有一丝懊恼，“你不好奇她都说了些什么吗？”他睁圆了眼睛看着万俟静，一副故弄玄虚的样子。
  万俟静笑了一下，“她问了我在干嘛，说她明天会在家等着我们，她告诉你我知道她家的地址，还向我们道了晚安。”
  霍凡涨红了脸，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与尴尬，“就，就这些吗？”
  万俟静点了点头，“嗯，就这些。”
  “你，你是不是偷听了？”
  万俟静起身收了收书，“还用偷听吗？这是明摆着的事情。何沐溪是一个很简单的女孩，但是也很复杂。”他转过身正视着霍凡，“可以说她比你曾经见过的所有女孩都要复杂。”
  霍凡愣愣地看着他，他感到胸口有一股闷气盘踞不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万俟静又笑了起来，“没什么意思，只是故弄玄虚罢了，其实我根本不了解她。”顿了顿，他小声说：“就像不了解我自己一样。”
  霍凡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涨红的脸逐渐恢复了正常的气色，情绪也渐渐平静了下来。沉默了一会儿，他淡淡地说：“我只是觉得她真的很美。”
  万俟静已经准备好睡觉了，他看了看霍凡，心不在焉地说：“记住，千万不要把一个女孩子的礼貌当作是对你有好感的表现。”他已经收起书籍，盖上了被子，刚躺下，他又起身拉了拉枕头，“有太多友爱，是源自文明的习惯。当一个女孩真的对你产生了好感，她会想要和你分享各种东西，会试着侵犯你的生活。我要睡觉了，晚安。”
  万俟静的声音消失后，卧室里的灯光也随之暗淡了，屋顶上的星空也开始逐颗熄灭。霍凡在黑暗里站了一会儿，便离开了他的卧室，“晚安。”
  万俟静在寂静的卧室里叹了一口气，他因刚才的言语感到抱歉，但他无从表露。他知道，从遇见何沐溪的那一刻起，自己过往的生命就已经成了旧时代，往后他所要走过的种种，都是那个新时代的一部分。他将面对的，是一个宇宙级的奇迹。但现在的他和所有人一样无知、胆小、脆弱，相比起曾经在报告厅里对人类的种种问题大加批判的那个他、在田径场草地上撒下电石粉末的那个他、篡改整个年级的考试卷的那个他，这不是一种退化，按照给某一类人设计好的演绎法则来说，事情本该如此。
  喜欢白驹的泪请大家收藏：()白驹的泪18书包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