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万俟静问桶里的水倒完之后会怎样，我说这个宇宙的路将走到尽头。的确如此，当宇宙边界膜里的能量完全展开为空子后，这个宇宙的寿命也就到极限了。宇宙的轮回被称为‘桑化循环’，桑化的球层场结构在我们的宇宙形成之后成了限定我们的宇宙成长的顶棚。就像在室内栽花，花长得再高也突破不了屋顶。当宇宙膨胀到极限，也就是宇宙边界膜与桑化层的最外端重合的时候，桑化会在一瞬间收缩，用一种比蛮克反应和维度更强大的手段将整个宇宙压缩回一个小点的状态。那个时候，空子矩阵将在瞬间崩塌，在所有空子里封藏着的蛮克反应的产物将被抽离，整个宇宙将陷入诞生之初的那种混乱和混沌，桑化层的收缩打击将会格式化我们整个宇宙的能量，把它们压缩回哈本透镜的状态。”綦连克故意用一种空洞孤助的眼神看着远方，弄得万俟静屏住了呼吸，“那时候一切都不会存在了，所有所有……物质、思想、精神、爱恨情仇……一切都那么无谓，谁在哪颗星球上品尝了一粒美味的豆子，谁在别人家的客厅里留下了一个泥脚印，谁坐在哪间教室里顶撞了老师，谁又因超速酿成了一场车祸，谁爱上了别人的妻子……这些事情多么无聊，它们将在一瞬间失去自己的意义。无论是伟大的领袖，还是渺小的平民，到那时都是平等的，什么都不存在了……一个为失去玩具而嚎啕大哭的小女孩，在面临那一刻的时候……你们想一想……这种比较实际上也没有任何意义……”
  万俟静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恢复了正常的呼吸，他有意让自己沉浸在关于这些内容的想象中。“我想……那个时候神和恶魔将坐在同一间教室里，听身为老师的尘埃讲述什么叫做……生而平等……”
  霍凡沉沉地叹息了一下。
  綦连克用一种耐人寻味的目光迅速打量了一下万俟静，后者的视线还停留在幽远的地方。
  “当哈本透镜上的突出将能量汇集到一定程度时，跨维度的大反转会再次出现，大爆炸又将发生……”綦连克衔接话题的时候总是能很自然地接上，他甚至不需要改变自己的表情或眼神，似乎说话对他来说和其它表达是完全分离的。这让万俟静想起了第一次见焦木铎时他总是打算别人的话，綦连克和他在说话的时候都给人一种高傲的蔑视感。“到时候又将诞生一个新的宇宙，但是因为一切都是随机的，那个宇宙将不一定是三维的，空子的结构也不一定是那样的，空子矩阵的构建方式也会改变，甚至根本不会再诞生空子这种东西，也不一定会有蛮克反应，就算有，到底会诞生多少个蛮克反应也无法知晓，这些蛮克反应又将诞生一些怎样的秩序产物……无从得知，一切都将会是新的开始。桑化循环便是宇宙的轮回，它无限诞生，无限灭亡，对它来说，所有一切都是真正意义上的毫无意义。”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风在摩挲着艾比树的树叶，像这样微弱的窸窣声还有很多，只是无法分辨，无法一一道明，它们汇集成了黑夜特有的呜咽——这里的黑夜。
  “那……空子论和空态理论……完了吗？”万俟静尽量用一种和蔼的语气问这个问题，因为稍微把握不好，就会让对方以为自己在抱怨——早已期盼着这漫长的宇宙学课堂结束。可是随着在这里的生活时间变长，万俟静慢慢发现了，这种修饰大可不必，第一是因为这里不是地球，人与人之间那种微妙的世俗来往有所不同，第二是因为綦连克敏锐的洞察力几乎可以从你的眼神中读懂一切。
  “嗯，完了。虽然一开始你只想了解一下艾比催是什么东西……但是，我想，这些知识我不和你们讲你们也迟早会通过某种渠道知道的。要在这里生活，对这个世界的基本的认知是必备的，而且就地球文明里的人来说，知道这一切应该是你们共同渴望的事情之一，这几乎是所有文明的天性——窥探这个宇宙的源头，追溯它的诞生、它的灭亡。”
  “哦，对了……”万俟静突然想起了什么，“说起灭亡，我们的宇宙多久轮回一次？”
  綦连克咧着嘴笑了起来，“放心吧，那不是以亿万为单位能计算的，你们大可认为那是永恒。”
  “那么，到目前为止，桑化循环循环了几次了？还有，既然你们无法突破宇宙边界，那么你们怎么肯定桑化的存在的？你们又是怎样研究桑化循环的？”万俟静依然还是兴致勃勃。
  綦连克扬了扬银色的眉毛，“处在一个桑化循环中的生命体，是无法探知另一个桑化循环里的情况的。所以我们不知道我们的哈本透镜已经爆炸过几次，我们不知道像我们这样的宇宙诞生过多少个，我们甚至不敢确定只存在一个桑化……”
  万俟静咽了口唾沫，“就是说……有可能存在其它宇宙……”
  綦连克狡黠地笑了一下，“极有可能。就像一个星球不孤独，一个宇宙或许也不会孤独。”
  “那你们……”
  “我们的确无法越过宇宙边界，但是有些东西，不一定非要越过外壳才能窥见里面的情况，不是吗？”綦连克早已知道万俟静要问什么，他往上翻了翻眼球，万俟静用了几秒钟才明白他指的是每个人的大脑，间接指每个人的想法。确实如此，要得知一个人的想法，并不需要打开他的脑颅看一看，谎言也好，实际情况也罢，眼神和表情总能适时出卖自己的主人。
  “对桑化的具体探索和研究过程，现在是圣三角的最高机密之一，因为我们还没有完全搞明白它的原理和机制。我和你们讲的，都是已经确定的，但是你们肯定都发现了，那只是一些简单的理论，我们还没有能力深入去照亮它所有的角落。”
  “噢……”万俟静放松了身体，躺到在了草地上，任凭双手双脚自由地安卧在这曼妙的黑夜里，“我明白了……”
  这时候霍凡小声嘀咕道：“让我知道这个宇宙的奥秘，还不如让我知道现在爸爸妈妈都在干什么……”
  万俟静的思绪瞬间被这个问题打乱了，他想转过头看着霍凡，但是转到一半又戛然停住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偏着头，面无表情地看着蔻珏堆那粉色的光芒。
  綦连克站起了身，他笑着走到霍凡面前，俯下身和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桑化循环一旦开始，是绝对无法回头的，除非毁灭，从头再来，就这么简单。”说罢他往前走了两步，背对着两人，又点燃了一支蓝皮雪茄。
  霍凡被他这句耐人寻味的话弄得越发不舒服，万俟静悠悠地站起了身，他朝着守林人的胶囊状小屋那里瞥了一眼，如果有机会的话，他很想了解一位守林人的生活，他们一天要在这里呆多久？在这寂静的夜里，他们通常都做些什么？他最终想问的，是一个在他自己看来很幼稚但是他又真的很想弄明白的问题：他们是否孤独？
  “走吧，我送你们回去，已经十一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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