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完全变了个氛围。万俟静本想走到綦连克身旁引导他坐下，那是一种纯粹的礼貌行为，但碍于某些微妙的情触，他站在原地没有动，綦连克用犀利而耐人寻味的目光打量着两人。直到霍凡开始不安地扭动身体、焦躁地看向万俟静时，万俟静才笑着向綦连克走了过去，他捋起袖子，露出那串手串让綦连克看到，然后恭敬地向他鞠了一躬，“谢谢叔叔。”
  綦连克悠悠地笑了一下，“这么大一颗星球，走到哪儿都能遇到你们。”
  霍凡笑着，让綦连克坐下一起吃晚餐。
  万俟静饶有趣味地用敏锐的嗅觉吸收着空气里微妙的味道，他朝着自己的椅子走了回去，快要坐下时，他双手拄着梨石盏的盏面，漫不经心地说：“冤家——路窄啊。”说罢他自顾自地笑了起来，拿了一块馃子放到了綦连克面前，“尝一尝这个，馃子，我们家乡的食物……无论味道还是口感，都做得很棒。”
  綦连克轻轻动了动手指，那块馃子浮了起来，“在我们这儿，路窄的可不是冤家，”他没有看万俟静和霍凡，也没打算就此结束一句话，“直到昨天，我才把重塑的铅瓷盏拿给了布魁。”
  万俟静皱起了眉头，他很诧异为什么綦连克会这么突兀的提起这件事，他的直觉告诉他綦连克在撒谎——重塑铅瓷盏对他来说根本不是什么费劲的事，不可能花那么长时间。他看向了霍凡，霍凡的神色解答了他的大部分困惑——惭愧、尴尬、不知所措——万俟静咽了口唾沫，他意识到那浓烈的火药味发生了畸变，它正在被一种强大的约束力控制。
  霍凡恰合时宜地笑了起来，他把一个馒头放到了綦连克面前，“叔叔都尝尝吧，这里面，”他指了指梨石盏中间的那个大盘子，“都是我们家乡的面食。”
  綦连克和气地笑了起来，“本来，我打算在某个时刻将一些数据发送给你们，”他看了一眼霍凡，“一些以二维静态图像形式存在的数据——”他切下一小块馃子，放进了嘴里，“说白了就是照片。”
  霍凡瞪大了眼睛，他转过头看了看万俟静，眼睛里不乏兴奋。万俟静冲他微微笑了一下。
  “这些照片是波吉部长给我的，上次帮万俟静要回那串珠子后，他又关注了其它你们携带来的物品，在损毁严重的两部电子设备里，他们提取并修复了部分照片。万俟静的有三张，霍凡的有四张。”他自然地喝了一口饮料，“既然今天在这儿碰到你们了，那现在就给你们吧。”说罢他在袖口上操作了几下，照片便传送到了万俟静和霍凡面前。
  万俟静和霍凡的心脏都砰砰直跳，他们都已经猜到了那是从手机里恢复出来的照片，虽然只有那么几张，但依然是弥足珍贵的“地球记忆”。霍凡暗自窃喜——三、四——自己的照片比万俟静的多一张。当看到切实的照片时，霍凡更是开心得跳了起来，他的四张照片分别是他与叶青白的合照、他在海边的自拍、他在学校里的校服照、在公园的生活照；而万俟静的三张照片，都是很普通的风景照。
  看着霍凡欲盖弥彰的兴奋模样，万俟静温漠地笑着，他看了看綦连克，綦连克举起馃子向他露出了微笑，他觉得綦连克有时候不是单纯的聪明，而是狡猾。不过他对此并没有怒气，而是怀着深沉悠远的心情包容了这件事。
  霍凡的情绪已经完全被四张照片点燃了，他笑得真切，确是发自内心地快乐。收起照片后，他大咧咧地笑着问綦连克：“哎，叔叔，刚才那是什么紧急的情况啊？竟然立刻要堆王亲自去解决。”顿了一下，他似乎意识到自己说了不妥的话，便又补充了一句：“要是不方便说的话，那就算了。反正我们知道了也没什么用。”
  万俟静咧开嘴笑了一下。
  “告诉你们也没关系。”綦连克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犀利的眼神望向了远处的山脊，“刚才蔻珏堆遭到了恐怖袭击。今天是允音阁一年一度的音乐内宴，宴会上混入了恐怖分子，他们引发骚乱，趁机袭击了公主和几个重要的官员。本来这件事是不应该我来报告的，但是山比端大人在别处处理要事，而我又刚好在水宫参加讨论科技大会开幕仪式的会议。发生了这么突然的事情，我自然是要代表伦文堆操一份心的，抛开大局上的关系不说，就冲私人关系，我也没办法袖手旁观。”
  因为对这个世界不了解的东西实在是太多，所以别人说一段话就有可能包含着很多他们完全不知道的东西，允音阁是什么？公主是谁？山比端又是谁？科技大会是不是之前新闻里提到的新一届圣三角科技大会？霍凡已经打算开口问几个问题，但是綦连克似乎并没有打算给他们说话的机会，因为他在一个快速闪过的微笑之后便紧接着说：
  “这场音乐内宴规模并不大，但是邀请了三个堆艺术领域的领军人物，所以发生这种事，堆王必须亲自去过问一下。更重要的原因是，”这时他放平了左臂，袖口上立刻折叠出了一个长方形小口子，一支蓝皮雪茄很快被呈了出来。万俟静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像是明白了故人的老习惯，那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动容。綦连克取下雪茄，放到嘴上吸了一口，它便自己点燃了。闭目惬意地吐出一团墨绿色的烟雾后，他接着说：“更重要的原因是，这次袭击被认定为是‘頠拔联盟’所为，这个恐怖组织是宇宙中规模最大、罪行最深的恐怖组织。它的头领花禅措曾经被伦文堆监禁过，但后来他越狱了，那是伦文堆卓纪元历史上的第一桩越狱案，也是到目前为止唯一的一次。
  “自那以后，他又开始带领着‘頠拔联盟’四处兴风作浪，并且势力扩张的速度让人不敢相信，他在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内把宇宙中有意向、有实力的黑社会和恐怖势力全部集结到了頠拔联盟麾下，直到现在我们都不清楚他是怎么做到的。”
  万俟静把目光从綦连克和霍凡身后的湖泊上收了回来，他好奇地问：“这么说这个‘頠拔联盟’是一个全宇宙性的恐怖组织？圣三角不是让不同的文明不能互相有交涉吗？那他是怎么做到的？”
  綦连克吃东西的速度很快，他喜欢边观察环境边快速咀嚼，所以视线总是移来移去的，让人摸不准他到底在关注什么，而且从刚才的情况看来，似乎只有在他想回答提问的时候才会让自己的话语稍作停顿，这样的犀利风格让万俟静想起了焦木铎，他们显然属于同一类人，那类总是用高于常人智慧的规则来制定自己的观念框架的怪人。
  “这就是他犯的第一条大罪。”他夸张地咀嚼着一团棕色的胶状食物，像是嚼着一块永远不会烂的西班牙皮革。墨绿色的烟雾从他的鼻孔里悠然地飘出来，万俟静打量着他的样子，想到他是一个一百七十多岁的活化石，万俟静不禁心生敬畏。“他仰仗着自己的科技力量暗中与不同文明中的黑暗势力进行交涉，他不仅让那些可恶的家伙知道了宇宙中文明普遍存在的事实，而且还把他们带向了一条与开天辟地一样‘伟大’的道路。圣三角一直在极力抑制这种情况，甚至有时候为了保护一个文明的单纯，我们不惜杀死个别极端份子，你们明白我说的单纯是什么意思吗？就是一个文明它只知道自己的存在，这种状态虽然迟早要被打破，但是在各个文明独立发展到某个程度前，圣三角会竭力保证每个文明的独立。你们一定想问‘某个程度’是什么意思对吧？那意味着接近于文明饱和，也就是说当各个文明在自己选择的方向上发展到快接近顶峰时，圣三角才会考虑解除文明与文明之间的那层保护隔膜。”
  霍凡：“这些堆王倒是没跟我们讲……”
  綦连克扬了扬银白色的眉毛，蓝紫色的电光在他的发尖闪过，“我想在他的计划里，恐怕是没有介绍頠拔联盟这一条的。”
  万俟静：“那么……这个花禅措是圣三角的人吗？”
  “不是。”綦连克把烟塞进了嘴里，他迟疑了眨巴一下眼睛的工夫。尽管这样的细微表情通常会被人们忽略，但是万俟静还是抓住了这关键的一刹那，他觉得綦连克会故意避开一些重要的东西，那一定是一些不能让他们知道或者是他自己不愿意提及的东西。“他是玛尔沙星的人。一颗离这儿不远的文明星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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