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种新鲜的事物让他们一直在喋喋不休地讨论着。
  “喔，看，那家店的风格真怪异……”霍凡指了指地面上一座灰黑色的建筑。
  “的确挺怪异的。”
  “下去看看吧，刚好前面就有一个位碟自助站点。”说着霍凡已经降低了自己的位置。
  两人把位碟还给了自助站点后，便朝着那幢怪异的建筑走了过去。它确实很怪异，在这一带显得很突兀，它既没有荣继岛统一的珐琅风格，也不是一个立方体状的建筑。它的外表都是一些光洁的灰黑色金属镜面，就像一个超级巨大的金属结晶体。
  两人走近了一些，霍凡抬头看着门头上悬浮着的那一排文字缓缓念道：“达……达达夷卜……”
  “很奇怪的名字，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不知道啊，进去看看吧。”
  “还是别去了吧，这地方看起来不太友好……”
  霍凡调侃似的讥笑了一下，“哟，这可不像万俟静啊，你的探索精神去哪儿了？走吧，进去看看。”
  门里面有一道像是屏风的巨大壁饰，它的上面刻满了夸张的图腾，看起来它也是某种金属制作的，每一个刻面都光亮整洁，反射着铅灰色的金属光泽。
  由于才进来就被这块奇特的壁饰吸引了注意力，万俟静和霍凡并没有发现在门的内侧，两边都站着一个身材矮小的像小恐龙一样的看门怪物。
  当万俟静转身发现它们时，着实被吓了一跳，“霍凡！你看！”
  “哇……这是什么东西？标本吗？”站在旁边打量了一番，霍凡走近了右边那个小怪物，把脸贴到了它的眼睛前面，小怪物什么反应也没有，它双眼半闭着，嘟着扁长的大嘴巴，圆圆的鼻孔在跟着呼吸的节奏时而大时而小。
  霍凡噗嗤笑出了声，他直起腰，又从上到下地细细打量了一下小怪物，“我觉得它们要是没有这么丑的皮肤，没有这些褶皱，应该会挺可爱的。”
  万俟静此时已经走到了壁饰的最右边，那里溢出了淡淡的蓝色光线，照亮了万俟静的半边脸。
  霍凡立刻快步走了过去。
  两人站在壁饰的旁边，透过入口看着这座奇艺建筑里面真正的景象。
  “真热闹，这是酒吧吗？还是赌场？可是……怎么没有声音？”霍凡眼睛里倒映着里面那些红色、绿色、蓝色、黄色的光线，还倒映着那些狰狞的笑脸和浮夸的动作。
  “或许是这里有一道屏障之类的东西吧，它屏蔽了声音……就像刚才卖晋袍的那家店一样……喂！”万俟静伸手抓了一把，可惜落空了，霍凡已经走了进去。
  万俟静有些无奈，他转头看了看门口那两个依旧一动不动的小怪物，便也走了进去。
  才刚跨进去，万俟静的耳朵便被灌满了嘈杂的声音，里面夹杂着欢呼声、打骂声、指责声、笑声、哭声……才十多秒钟，他就感到耳根子有些疼了。
  大厅非常宽广，四下都有百米见长，弧面的银灰色金属墙壁上还有许多宽大的梯形门框，它们又通向其它的厅室。高高的屋顶上是一个华丽的璀璨的发光源，但大厅里的光线并不全是由它提供，它更重要的作用是装饰。这里的空间利用方式和荣继岛整体很相像，空中飘满了很多小平台，人们上上下下地穿梭于这些小平台之间，每一个小平台上都围满了人。现在万俟静还不知道他们在干嘛，他只觉得这里像极了一座杂乱的微型城市。
  那些忙忙碌碌的人，每一个都不比门口那两个小怪物长得清秀。犄角、触须、褶皱、角质层、鳞片、绿色的眼睛……这里简直就是怪物的天地。万俟静突然感到有些恶心，但是他又不得不去看周围的这些怪物，因为他需要找到霍凡。
  在这拥挤的怪物群中，要找到一个长相友好的地球人，应该不是什么难事，但是万俟静绕着整个大厅漂浮了小半圈，都没有发现霍凡的踪迹。
  根据这一会儿的观察，万俟静肯定了这里是一个赌场，这些怪物都在疯狂地进行着各种赌博。
  那些地面上或空中的小平台，都是不同种类的赌桌，它们有些是圆形的，有些是方形的，还有三角形的……诸如这一类的桌台，虽然大都是悬浮状态的，但是在这里，还是显得非常平庸。那些像极了某种恐怖的生化机器的桌台才是这里的主流。泛着铜红色金属光泽的柱状主体、黑色的有着波浪纹路的软管、一圈五颜六色的虚拟按钮、几个喷射着幽蓝色火焰的小圆筒、漂浮在火焰上的玻璃碎片……这些标志性的特点使这些桌台看上去非常不友好，它们有点违背万俟静的审美观。
  又找寻了一会儿，万俟静还是没有发现霍凡的踪迹，他用晋袍联系了好几次霍凡，但是都没有人回应。路过一张人声鼎沸的赌桌时，万俟静被它吸引了注意力，和其它赌桌不同，这张赌桌是气态的。
  它是一团巨大的灰色烟雾，整体呈三棱锥状，像是被某种力场约束成这个样子的。有几十个虎背熊腰的粗鲁怪物正围着它，一个劲地欢呼着、呐喊着。
  万俟静停在了它前面一些的空中，好奇地看着这种他从未见过的赌博。三棱锥状的气态赌桌从三边底部延伸出了三根管道，它们分别连接着一个黑色的梯形桌面，桌面有着光洁的镜面效果，有点像高纯度的抛光硅晶体。每个桌台上都有一只长相怪异的手掌大小的小怪物，它们都被项圈拴着，项圈通过一根细线连着一根短棍。小怪物面前都有一个小碗，它们有的在吃里面的东西，有的在原地疯狂地跳动，不时发出奇怪的叫声，像是在焦急地等候着什么。有三个粗壮的外貌全然不同的怪物分别站在三个桌台后面，看起来他们就是现在正在参与赌博的人了。
  三个怪物摩拳擦掌地准备了一番，然后他们前面的桌台突然同时变成了耀眼的红色，紧接着出现了同步的倒计时。
  “3……”
  “2……”
  “1……”
  倒计时结束后，三棱锥状的灰色烟雾瞬间就消失了。万俟静瞪大了眼睛看着烟雾背后的东西，那是像玻璃制作的全透明的迷宫结构，一共有三个部分，以三棱锥的中轴线和侧棱形成的面来进行划分。每一个部分里都有着令人眼花缭乱的各种管道、凹槽、浮梯……总之，里面的结构很复杂，在整个迷宫结构的最顶端，也就是三棱锥的顶点处，悬浮着一个红色的小球。
  万俟静看到三个赌徒身子都往前倾着，他们都快速地眨巴着眼睛，似乎是在记下那些复杂的迷宫结构，他们面前的小怪物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它们聚精会神地观察着各自面对的迷宫结构。万俟静心想它们一定有着不低的智商。
  这时突然有人拍了拍万俟静的右肩膀，“嘿，伙计，来一局吗？”万俟静回头一看，是一个长得无比粗糙、面若野猪的人。他露着两根发黄的獠牙，任凭唾液往下滴，万俟静顺着往下看了一眼，底下那桌人丝毫不在乎那从天而降的唾液。
  “不了，先生，谢谢你！”万俟静和气地笑着对他说。
  那人粗鲁地吸了吸鼻子，大笑了起来，“呵呵哈哈……看你一副细皮嫩肉的样子，也不像是好赌之人！哈哈哈哈……”笑着他便扬长而去了。
  万俟静看着他的背影，哆嗦了一下，便又把注意力放到了那张赌桌上，此时他前面又围上了几个人，为了更好地观看，他不得不往右边挪了挪地儿。
  这个时候全透明的迷宫结构又被灰色的烟雾笼罩了起来，三只小怪物都毫不犹豫地冲进了前面的管道里，它们眼睛冒着火光，嘴里喷着杀气，倘若三者是要进去打一架，那注定是充满血腥味的一场战斗。
  万俟静大概已经明白了，之前露出迷宫结构，是给三个小怪物和自己的主人记忆的时间，在规定时间结束之后，迷宫将被烟雾隐没起来。三个小怪物将跑进各自的迷宫，凭记忆从最底层爬到最高层，谁先得到顶端的那个红色小球，谁的主人便是赢家。
  通过那根细线，主人可以和自己的小怪物进行交流。这是一种智力与心理并用的赌博；而且主人与小怪物的默契程度也很重要；还要看主人平日里对待小怪物的态度，若是小怪物因为讨厌主人而不忠心，在这样分秒必争的赌博中，它完全可以让主人注定成为输家。
  万俟静完全沉浸在了这场赌博中，周围的那些人都在兴奋地叫喊着，营造了一种嘈杂而紧张的氛围，这竟使得他手心里微微地冒出了汗水。三个赌徒手里紧紧攥着自己的短棍，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团灰色的烟雾。有一个在大声叫喊着自己的小怪物的名字，其他两个则微微颤动着嘴唇，像是在低声祈祷。
  还没有看到赌博结果，万俟静便被身后传来的更加响亮的嘈杂声吸引了注意力，那是一阵来自地面上的突然爆发出来的骚乱。本来万俟静只是转头瞥了一眼，但是这一眼立即就让他放弃了看小怪物们穿行迷宫的赌博。因为他在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中央看到了霍凡。
  万俟静费了些功夫才穿透了人群，原本他想直接从空中飞进去，但是看眼前的情况，那样做似乎是对围观群众极大的不尊重。
  霍凡低着头，那些正在滴落的晶莹液体分明是眼泪，他前面的地上散落着一些泛着灰黑色金属光泽的碎片。一个身材魁梧、皮肤黝黑的壮汉正在训斥着霍凡：“你倒是说呀！你打算怎么处理？嗯？”他的声音响亮而又浑厚，小孩子听见了一定是要被吓破胆的。
  “对……对不起……”霍凡连声音也是颤抖的。
  “又是对不起，说对不起有什么用？啊？说对不起能让它恢复原状吗？”壮汉的声音咄咄逼人，人群里起哄的人也不在少数，他们隔三差五地又帮壮汉助助威。
  万俟静走了过去，他看看霍凡，温和地笑着转向看那个壮汉，“先生，请问他怎么冒犯了你？我是他的同伴。”
  霍凡听到万俟静的声音，立刻抬起了头，他哭着跑到了万俟静的身后，紧紧地抓着他的晋袍，“万俟静！你终于来了，你一定要帮帮我……”
  壮汉不屑地瞟了一眼万俟静，“同伴？同伴又怎样！他打碎了我的铅瓷盏！你说怎么办？！”
  万俟静有些困惑地转头看了看地上的那些碎片，他实在是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不好意思，先生，我们两刚来到这里不久，对这里的事物还不是很熟悉……你说的铅瓷盏，在这之前我们从来没有听说过……”
  壮汉愣了一秒钟，随后张开大嘴肆无忌惮地大笑了起来，围观的人也都跟着他起哄，有的人说，有的人笑。这时候闻声而来的赌徒越来越多了，他们这里成了整个赌场里的焦点，甚至其他厅室里的人也都跑过来凑热闹。
  “伙计们，你们听到了吗？他们不知道铅瓷盏是什么！哇哈哈哈哈……他们竟然不知道！”随后他的笑声立刻停止了，停的那么干脆，那么突然，他脸上的笑容立刻变成了充满敌意的憎恶。
  他以极快的速度从旁边的人群中抓过了一个人，那巨大的手掌不偏不倚，正好抓住了那个人的脖子，那个人像木偶一样被拎了过来。
  万俟静咽了口唾沫，霍凡则躲在万俟静身后颤抖着。
  “伙计，你来告诉他们，铅瓷盏是什么东西。”他的声音变得十分低沉，低沉中透着一股寒气。那个人双脚离地，眼珠子往外冒，舌头也往外伸着。他使劲捶打着壮汉的手，但是那柱子一般的手指仍然死死地攥着他的脖子，纹丝不动。
  “布魁，不至于弄死不相干的人吧。”骚动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万俟静回头看，是一个浑身散发着灰黑色金属光泽的人，他背着双手，用一双犀利的眼睛扫视了一下万俟静和霍凡。
  “浑身散发着灰黑色金属光泽的人……”万俟静终于还是想起来了，在辉暮阁时，尤绝警告过他们，要是遇到浑身散发着灰黑色金属光泽的人，就尽量不要与他们接触。他们是豗齐堆人。虽然现在万俟静还不知道豗齐堆人到底是一种怎样的人，但是在这样的环境、这样的氛围中遇到了，即使是好人，也没什么好感了。
  壮汉把手里那个半死的人重重地砸在了地上，看着他咳喘不止，惊恐地爬回人群中去。
  “乌龙藏，你说这件事该怎么办？”壮汉的声音轻缓了许多。
  “这件事发生在我的地盘上，碰巧我今天在荣继岛的分店。所以……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就从轻处置他吧。”
  “从轻？怎么个从轻法？用水淹还是用火烤？”
  周围的人群中传出了一阵嬉笑声。
  万俟静轻轻地抽了一口凉气，他迟疑着向前走了两步，对乌龙藏微微弯了一下腰，“先生，你好。我们确实不知道铅瓷盏是什么，更不知道它对这位先生的重要性。我们刚来这儿不久，实在是不清楚这里的规矩……”
  乌龙藏抬起了右手，阻止了万俟静继续说下去。在灯光的照射下，他手臂上那些细碎的金属镜面反射出了一点点的亮光。
  “对于一个热衷于赌博的人来说，铅瓷盏是他的信仰，是他的半条命。”
  万俟静没有再说话，从乌龙藏钢珠般的眼球里那诡异的眼神中，他什么也没有看出来，只是感受到无助和恐惧。
  布魁嗤笑了一声，转向霍凡，“算了，这达达夷卜，是藏氏家族的大业，我也不想为难乌龙藏。不杀你可以，但是得留下你的双眼。”
  霍凡惊恐地抬起了头，泪痕已经弄花了他的脸颊，“不，不要，我不要……”
  乌龙藏背着手转身看着霍凡，“能留下性命已经算是布魁高抬贵手了，你毁了他这几十年来的赌博存档，屈屈一双眼睛，算是便宜你了。”
  万俟静也有些慌了，他的声音也颤抖了起来，“可不可以用其他东西来弥补？比如钱，或者其它物质……”
  布魁再一次大笑了起来，这一次笑得万俟静后背直发凉，“钱？其它物质？哈哈哈哈……我说你们到底是从哪儿来的？钱能买得了铅瓷盏吗？其它物质又能换得了铅瓷盏吗？你以为在这个赌场里，我们赌的是钱吗？是物质吗？”
  万俟静的手心里已经湿透了，他在拼命地思考解决办法，但是他什么也想不到，在这里他谁也不认识，自己又没有什么能力和地位——他几乎没有任何资本。这种绝对的压迫感让他真切地意识到了自身的卑微和弱小。他愣愣地站在那里，看着霍凡无助的背影，看着周围这个黑暗至极的环境和那些令人作呕的怪物，他真的没有丝毫办法。
  这时候布魁已经抽出了随身携带的一把“刀”，那不是寻常的刀，而是某种能量体构成的刀刃状能量切片。它散发着幽绿色的光线，整个刀刃从一个短柄中辐射出来，伴随着轻微的嘶嘶声。
  霍凡此时已经瘫软地倒在了地上，他缩作一团地颤抖着，哭泣着，万俟静往前走了一步，布魁便凶狠地指着他，大声地叫道：“你别动！要是敢乱来，连你的也挖了！”
  “挖吧，要挖就一起挖了吧。”万俟静淡淡地说。他继续向前走着，走到了霍凡身旁，霍凡抬着眼泪汪汪的眼睛看着他。
  布魁奸邪地笑了一下，“哟，乌龙藏，你听到了吗？这小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啊。”
  乌龙藏没有说话，只是稳稳地背着手看着万俟静。
  “挖了也好，算是一种解脱吧。反正我们也回不到自己的家乡了，这陌生的世界不要也罢。”万俟静看着霍凡，微笑着。
  他的冷静让在场的人都感到很诧异。
  布魁吸了吸鼻子，往地上啐了一口痰，“无知的外乡人，先挖你的怎么样？”
  万俟静转头看着他，“可以啊，来吧。”
  布魁咬牙切齿地盯着万俟静，他恨不得捏碎手里的刀柄。
  霍凡抓着万俟静的脚踝，仰望着他，泪水在不停地往下滑落，他小声地说着细碎的话，“不要，万俟静，不行……不可以……”
  布魁的刀已经凑到了万俟静左眼的眼珠子面前，万俟静看着他，没有眨一下眼睛。
  大家都屏住了呼吸，睁大了眼睛看着布魁的刀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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