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7日傍晚。
  在北阿冯凯雷的王都拉瑟利翁，那座钟楼奇迹般地经历了战火而并未坍塌。从它的顶端来俯瞰整座城市，尽管西面一侧几乎被移平，但是随着人们缓慢的脚步，一切又似乎以极慢的速度重新回归和平时期的样貌，尽管银白之盔王国的部队已经撤离了，但是零星的哭声仍然依稀可辨。这场战争造成了相当程度的平民丧生，而国王卡隆•索达尔•阿冯凯雷唯一能做的，除了战后的“常规工作”外，也就只有多次面向公众发表一些鼓舞人心的演讲，即便如此，这些措施的收效依然不能让人满意。
  因为所有人都已经知道，现在这座城市已经位于版图的前线，尽管国王自己已经作保，绝不会从这个位置将王都向内地迁移，但是在目前的局势下，谁都无法保证这个国家与北方的临时盟约和与西方的停战能持续多长时间。而国王本人，也非常不满意这一次和谈的结果，但是很可惜，他除了训斥忠心耿耿的祖涅•弗伦奇为什么当时将决定权交给丹迪伦•艾塔森堡•普培恩大臣之外什么都没法做。事实上，在当时飞艇坠落、被朱裴尔•道金斯与裘莉•南希两人救下性命之后，伟大的卡隆国王便在丹迪伦的儿子多托里•普培恩和剩余卫队的掩护下一溜烟撤出了王都，正当自己以为兵败如山倒、局势不可挽回的时候，及时赶到的丹迪伦以目前最高级别官员的身份一手主导了停战，在其背后圣内卢尔王国的力量支持下，终于换回银白之盔的撤兵停战，卡隆国王本身是接受这个结果的，但是，签订停战的当天晚上，当丹迪伦•普培恩以首席廷相和外交大臣的身份，带着人浩浩荡荡地来到王都西南方的临时营地来“接”卡隆回王都的时候，面对昔日导师嘲讽的神态，卡隆国王竟无法指出这个老秃子前前后后到底是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心中的疑问和不满再一次积蓄下来，以及，卡隆作为北阿冯凯雷王国的国王，他在此刻发现了一个非常重大的问题。
  “所以，”朱裴尔问道，“昨天陛下单独召见你的时候都问了一些什么？”
  对于朱裴尔的问题，裘莉•南希的回答从不遮掩：“无非是问了问咱老子恢复得怎么样啦，伙食好不好呀之类的，”说着她眨了眨眼睛，朱裴尔留意到她的眼神依然清澈，但是也已出现了一些细微的血丝。看到面前这个瞎子直愣愣地又盯着自己，裘莉也有些懒得理会了，她继续表达了自己的疑惑：“可是，卡隆陛下像是想问一些问题，不过到最后，他都没问出来。”
  “我也觉得奇怪，卡隆这家伙在那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出了丑，之后整个人都变了一样。”
  “哦。”裘莉随意地应了一声，抬起右腿抵住了右手边瞎子的左腿，然后继续向上抬起——重心的变化让朱裴尔为了维持自己以至于不从现在人坐着的钟楼边缘掉下去而将身体也逐渐前倾。
  在相互熟悉之后，朱裴尔也发现旁边这个合法的小朋友有很多的小动作，有时候甚至会像一个多动症小孩一样踢他戳他而纯粹为了好玩或者干脆只是度过一段无聊的时间……突然，裘莉收回了她的右腿，前倾的瞎子身体一晃差点从钟楼上栽下去，他猛地一扭又将自己的重心给扭了——咔的一声，腰也跟着别了一下，整个人以一个滑稽的姿势静止在了屋顶的边缘，脸也刷地一下变成了绿色——和倒霉孩子在一起久了，朱裴尔也逐渐变成了一个合格得到法师，甚至，在某种程度的影响下，自己甚至能够比一般的法师还要强上许多，虽然祖涅•弗伦奇和佩迪•查普拉罗都无法解释其中的原因，但以瞎子现在的程度，高处坠落其实难不倒他——可如果你告诉他这个结论，他肯定会振振有词地反驳你“我是怕高处坠落的结果吗？我像是会从高处栽下来的人吗？我只是害怕高处坠落这个事情的发生而已！”
  而一旁的裘莉•南希则根本不管那么多，她盯着一旁的瞎子笑岔了气：
  “哈哈哈哈哈哈哈，”她笑完了一段，吸了口气继续笑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咳咳咳咳……！”
  起初，看着这个咳成一团的小女孩，朱裴尔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但是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裘莉的脸色非常苍白，脸颊上缺有一些透着令人感到不适的殷虹色，整个人也有些蜷曲，咳嗽的声音也逐渐虚弱了下去，身体前倾，仿佛即将从钟楼上坠下去一般。
  瞎子惊恐地想站起来，但是刚刚起身，那产生在裘莉体内的病态感觉像是通过某种联系，在瞎子的头里炸开了，朱裴尔眼前一黑，身体也歪曲了一下，像是掉进了冰窟窿一般打着颤，他强撑着自己，拖着裘莉离开了钟楼的边缘，随即，自己也跌坐在了地上。
  从封印邪龙拉•波留尼希达斯•原型的岛上归来之后，像是受到某种残留物的影响一般，裘莉•南希作为容器，她的衰弱很快便进入了一个新的周期，前不久的战争也对她造成了巨大的负担，同样，银白之盔的吉诺•阿普伦萨也一定会遇到同样的问题——不过现在不是考虑他的时候——这种位置的症状平均两天左右就会发作一次，而且毫无疑问，每一次都在加重，仿佛不断地提醒所有的容器，自身的寿命即将提前走到尽头。作为施术节点，瞎子也受到了这种衰弱周期的影响，根据祖涅•弗伦奇的猜测，随着合作时长的增加，施术节点也在不断地与容器自身进行同化，在某种程度上，将会趋向于“容器自体的延伸”这一个存在，如果这样的猜测是正确的，那么瞎子受到衰弱周期的影响的事实便得到了解释。
  “咱以为……”红色头发的小女孩颤抖着，她的嘴唇微微开合，“这一下肯定撑不住了呢……”
  如果是一个人用棒槌敲了裘莉的脑袋，朱裴尔•道金斯可以用性命担保自己肯定会找那个人好好比划比划，可是对于现在的情况，他自己除了努力遏制自己颤抖的惨样外，什么都做不到。瞎子什么都说不出来，他坐在裘莉得到旁边，试图让面前的女孩也放松一些，对于此时该说什么瞎子也完全没有头绪。
  “最近……吃东西……”女孩断断续续地像是在说一些无关的话，“也经常消化不良……”
  就算把世界上最好的话全部说出来，有些刻在命运中的东西也无法挽回了。朱裴尔的脑袋里闪回了很多场景，在前往佩洛里昂的马车上，这个女孩说那个老秃子大臣会给一笔丰厚的报酬，一堆曲曲折折之后老秃子虽然也诚实地兑现了诺言，可是自己的代价呢？本以为自己可能成为左右历史马车的人，到头来自己不过是被绑住手脚丢在路中间，等待历史的马车碾压的可怜虫，现在，还要站在最近的地方目睹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人逐渐凋零，然后，自己再走向终局。
  “是……是喔，”朱裴尔像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一般，他将红头发女孩抱在怀里，裘莉的身体软绵绵的，也没有任何抗拒的意思，“关于消…，”说到一半，他感觉到一滴眼泪从女孩的右脸颊滑了下来，落在自己的脖子上，突如其来的感觉让瞎子说话的声音也如同风中烛火般一抖，他哽了一下，才继续道，“……消化不良这种事情不一定和什么衰弱周期有直接关系，当年我刚来佩洛里昂的时候还水土不服咧，半夜闹肚子，搞得床上床下都是呢。”说着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有时候或许真会遇到一些倒霉事情，不过你看，再怎么样，总有一个叫朱裴尔•道金斯的倒霉蛋替你兜着底，有他在你就不会是最倒霉的人……那个叫朱裴尔的家伙现在就在你面前，他年纪不小了，还是个注定孤独一生的性格，以前除了赌教皇老胖子裤腰带的颜色和偷东西的本事以外一无是处，后来还瞎了一只眼睛，稀里糊涂地又和人类存亡扯上了意思关系，搞不好还要英年早逝。”
  没有人告诉他那样的结局，此时的朱裴尔•道金斯也隐隐有了一些预感。
  在那之前还能做些什么呢？
  “不管之后会怎么样，”朱裴尔说道，“现在已经没事了，你看，”他由于成长环境的缘故，对如何安抚怀中的女孩这件事情完全不得要领，以至于沦落到脑袋里蹦出一句话就讲一句话的程度——“你看，”朱裴尔继续道，“瞎子在这呢。”
  “嗯。”裘莉也感觉到这个慌慌张张的瞎子确实有在很认真地想为她做点什么：“朱裴尔•道金斯。”
  “啊？”朱裴尔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便又应了一声：“……嗯。”
  “丹迪伦•普培恩……斯塔舍•阿冯凯雷……赫普勒留斯•那多维……”红头发女孩断断续续地给出了几个名字：“祖涅•弗伦奇……托布里•阿伦唐埃……佩迪•查普拉罗……”
  瞎子好像明白了什么，他称赞道：“不错嘛，都还记着，我就知道什么改造之后记忆减退啊忘记以前的事情什么的都是胡扯。”
  “不是胡扯，……咱已经记不得了，在成为那个什么‘优胜’之前的记忆都已经被忘得一干二净，”她深吸了一口气，轻声说：“裘莉没有未来，现在，她丢掉了过去。”
  “如果这是受到那头龙的影响，那么有一天，只要这头龙从世界上消失，那说不定，你失去的一切都会回来，那时候我们就可以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了，然后，我们再去一趟南方，靠赌教皇的裤腰带发家致富。”
  “喂喂，你怎么几句话不离那个老胖子呀。”
  “你知道的，那时候我们既拥有过去，也拥有未来，而未来拥有的现在，和现在拥有的现在也不会改变，那就是，”朱裴尔•道金斯虽然还没有从眩晕中恢复，但是他已经逐渐找到说话的窍门了：“那就是，你拥有了一个无所不能的瞎子。”
  “还是瞎呀。”
  “稍微客气点你就想骑到我头上？”朱裴尔腾出手准备摘眼罩——眼罩下的那只眼睛在提供正常视觉的同时还有着微弱的透视功能，摘下眼罩即意味着糟糕的事情……裘莉也赶紧腾出手把瞎子摁住：“你看，又色又瞎。”
  “今天就走楼梯下去吧。”
  “……嗯，”女孩应了一声，又像想起什么似的，继续说了两个名字：“雷娅•布列沃尔、格林•拉费姆扎迪……我们会像他们一样吗？”
  “不会的，虽然存在一些微小的相似点，但是我们绝不可能和他们一样，”朱裴尔承诺道，“你放心，我会想到一个好办法的——对了，送你到家之后我再去找一下祖涅•弗伦奇，虽然我感觉这个人也是一肚子坏水，但是相比那个佩迪，我宁可去找他问一些问题。”
  “你听说了么，新一批改造后的劣质品已经被划入佩迪•查普拉罗的麾下了。兰伊•拉内特、克罗阿•卜拉法沙尔、内特•斐尼蒂格……”
  “我也很好奇，现在佩迪的权限仿佛比祖涅大得多，”瞎子说，“我们是这个国家的最终武器。利益相关，我保证这个家伙今晚知无不言。”
  ……
  蒙娜•狄莫尔现在与裘莉•南希住在一起，当首席廷相签署停战之后，她便提交了这个申请，那时正赶上国王和老秃子暗中较劲，两边一时也无法将她和裘莉、朱裴尔三人争取到一起，因此，在分配新的住所时，将这三人排到了一起，两个女孩住在瞎子的楼上，三个人一同受到完备的监视。
  在这之后，对于蒙娜•狄莫尔来说，年长几岁的裘莉•南希便成为了比拟家人一般的存在，随着这个沉默的女孩话越来越多，一起吃饭的时候，朱裴尔则变得越来越边缘。
  7月27日深夜。
  蒙娜在住所的屋顶上休息，同样地，她的健康状况也有所下滑，多数失眠的时候，她更愿意跑到能够直接看到天空的地方发呆。
  身后传来了细碎的声音。
  蒙娜回过头，发现地上站着一只鸟……确切地说，是一个比例奇怪，一看就不可能飞起来只能满地跑的未知生物，它歪着头看了一会，说道：
  “狄莫尔家的遗脉，你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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