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他的回答，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却足够让我心酸。我挪开了本来看着他的目光，不知该看向哪里，最终别过头去。这是我从认识他到现在，第一次感觉，我们虽然一直都肩并肩地很靠近地坐在一起，可是我们却有着很远的距离。第一次，明白，其实我并不了解面前这个男人。
  他问：“你看到书架上的照片了？”
  我回答：“嗯。”
  他继续说：“其实我不打算念博士生的，本来的计划是念完研究生就回到学校教书。可能母亲的离世、爱人的离去对我打击太大，我一度不敢走向社会。方文也告诉你了，我当时在股市挣了不少钱，所以继续念书和生活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压力，索性就想让自己继续留在学校这座象牙塔里，我宁可躲起来也不想面对复杂的人心，直到遇见了你。”
  我又将头转过来，看着他，问道：“我？”
  “嗯，你。”他低下头，笑了笑，抬起头，看向前方，陷入了回忆：“我经常去教堂做义工，考上博士以后，去的就更勤快了，基本上是一周一次。那天，牧师告诉我，说教堂来了一帮高中生，那个时候我真的很讨厌人多的地方，就躲到了告解厅。没多大一会儿，就进来了一个女孩，她好像把我当成了牧师……那个女孩，就是你……”
  如果这样的话，后面的发生的事，我就都知道了。那天在老师的组织下，我们几个同学去教堂做义工。我逛着逛着，就来到告解厅前。我只在电影里见过这种场景，便好奇地走进去。
  里面静悄悄的，我先开口问：“有人吗？”
  没有人回应，我想大概是没有人，等了几秒，便起身想要离开，门刚刚推开，我听见了对面有人回应：“有什么事吗？”
  那是富有磁性且低沉的男性声音，非常好听。对于那个处在看言情小说年代的我，简直是致命诱惑。
  原来有人，我关上门，转身继续坐下，说：“你这个牧师，一点都不专业诶！”
  “为什么？”
  我说：“我看人家电影里，都是问‘这位信徒，有什么困惑要和主说吗？’你怎么问得这么随意啊？”
  我问完以后对面却没了声音，我怀疑是不是我的质疑让这位年轻牧师生了气。气氛有点尴尬，突然我听到对面牧师很轻的呼吸声，大概是在浅笑，继而听见他说：“这位信徒，你有什么困惑要和主说吗？”
  听见他这么问，我反而心情放松了起来，嘿嘿地笑了起来。
  “这次是你不专业了。”我突然听见他这样说。
  “啊？”
  “告解厅里怎么能嬉笑呢？”
  “哦。”我不再出声，以为自己的无礼冲撞到了这位牧师，很是抱歉，空气仿佛再一次凝固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我听见他说：“我在开玩笑。”
  “啊？”
  “不好笑吗？”
  “哈！好笑，真的太好笑了，哈哈哈哈。”
  他问：“所以，你来到这个告解厅，是有什么想忏悔的吗？”
  我回答：“没有。”
  他问：“没有？你的人生就没有一件让你很后悔的事吗？”
  我回答：“自己做过的事，没资格自己后悔，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选择，你去怨谁，怨他人吗？与他人何干？怨自己吗？你又何必不放过自己呢？”
  他好久没说话，这次是我打破了沉寂，我问：“那你呢，你做过什么让自己后悔的事吗？”
  他依旧没回答，我只好笑笑作罢。说：“抱歉，我忘记了你才是牧师，我……”
  “我有。”
  我点点头，问：“是什么？”
  他停顿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有些颤抖：“我反反复复的只做一个梦，梦到母亲在倒地的一瞬间，我没有任何犹豫的将她抱起，能够提前两分钟把她送到医院，然后，她活了下来。你说的对，母亲离开了我，我去怨谁呢？怨他人吗，与他人何干？怨我自己吗？是的，我怨我自己，我怨自己那两分钟从哪不能匀来？只要有那两分钟，我就可以救活自己的母亲。我后悔，我怨自己，我这一辈子都没办法原谅自己。”
  “我最后一句你怎么忘了？你又何必不放过自己呢？”听他说完，我的眼眶也跟着湿润了，我长舒一口气，继续说道：“我的母亲是一名医生，她见过太多的生离死别，你知道吗？她的第一台手术就失败了，她的第一个患者就死在了她的手术台上。你看，人生就是这样，我们这辈子会做出许多许多没有办法回头，无法补救的选择。可是能怎么办呢，你是要一直站在原地纠结自己当初为什么这么选择，为什么这么做吗？那你不如向前看，往前走。天下的母亲都是一样的，但凡儿女好，就别无它求。我相信你的母亲也一样，与其在这里忏悔，不如好好活着，最起码要活成你母亲所希望的样子，对不对？”
  “母亲所希望的样子……”他重复道。
  “嗯！”
  他问：“你是个高中生？”
  我不服道：“高中生怎么啦？高中生就不能开导大叔了吗？”
  “大……”他无奈地笑了笑，看见他笑了，我的心情也好了很多。他接着说：“我只是感觉，你好像经历了许多事。”
  我用轻松的语气和他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故事，每段故事都有每段故事的不容易，我只是和你分享一下我不容易故事的经验罢了，互相学习，互相借鉴。”
  他笑了笑说：“那谢谢你了。”
  “不客气！”
  在那个夏天炎热的下午，我开心地哈哈大笑，他内敛地低声浅笑，结束了我们两个人的第一次对话。
  从回忆中走出，我惊讶道：“你是那个牧师？”
  他回答：“是的，我就是那个你以为的牧师。”
  我说：“原来，那么早我们就认识了。”
  他说：“是啊。”
  我又问：“可是你怎么知道是我？告解厅里不是看不见对方吗？”
  他说：“你后来不是被朋友叫走了吗？你走了以后，我也连忙出来，看到了你的背影。再出去干活的时候，看你的衣服和背影，就认出你了。”
  “奥。”
  “熙熙？你恨我吗？”他突然问。
  “为什么这么问？”我疑惑道。
  “分手这件事，你是有理由恨我的。我不祈求你能理解我，我也知道是我做错了。但是我想让你明白，你对我来说很重要。没有你，就没有现在的马文博。如果当初不是你和我说这些话，我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走出来。也许就算没有你，也会有向你一般善良人出现，开导我，但是，就是在那个时候，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出现的人是你。我们，就算不在一起了，能不能，不要当仇人。”
  我看着他，我听见了他的祈求，笑了笑，开口说道：“感情的世界里是没有对错的，以前的我总以为感情也许也像考试一样，我只要好好复习，就可以得到一个好成绩。但不是的，很多时候，努力和感情是成正比的。我也怨过你，我必须承认。但是在医院这些天，我突然想明白一个道理，真正的爱是没有恨的，爱也只不过是为了所谓的恨找的借口。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很开心，每一个瞬间，都很闪耀，这才是值得我记忆的重要的事情啊。马文博，你没错，我也没错，我们只是走散了。”
  从他的眼睛里，我好像看到了有眼泪在打转，他的眼眶微红，他对我说：“谢谢你。”说完，眼泪流了下来。
  我上前替他拂去泪水，我知道，这样的机会越来越少。我没有哭，我希望他的记忆里一直都是我笑得很开心的样子，我对他说：“应该是我谢谢你，对我母亲的照顾，愿意陪我一起演戏给母亲看。我们两个人，还真的是，互相都恨不起来。现在，除了母亲的事，我不想再去想别的。”
  “好。”
  是啊，我为什么要恨他呢？我那么爱他，这一点我自己心里不是清楚吗？恨也好，埋怨也罢，甚至是发誓老死不相往来，我为什么要让这些负面情绪来结束一段感情呢？人生其实很短，短到你看现在的我就不得不做好和母亲说再见的准备。为什么要把自己放到这些不好的情感里呢？何不把这一切都当作，是一场，对我当年善意之举的报答呢？至少，在这场报答里，我真真切切地快乐过啊！
  依旧是下午，他娓娓道来，我细心聆听，我们和解，彼此和解，和自己和解，我要放过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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