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俊义带着凤生和玉莲二人在重庆安心地住了下来。玉莲依旧去报社找了一份适合自己的工作，为抗日宣传摇旗呐喊，凤生则去医院找了一份护工工作。医院有时会派大量医生和护士前往前线支援战士，凤生工作经验丰富，护士长也愿意带上她，不过凤生都拒绝了。
  孔俊义为了隐藏自己的身份，不得不去码头扛麻袋。每天来回扛麻袋，扛一袋五文钱，孔俊义本就细皮嫩肉的，平时的训练归训练，也不会被磨破皮，就连走路也趔趔趄趄。玉莲和凤生看着也心疼，他早已没有当初初见他时，公子哥的模样。
  “俊义，连累你了。”他们住在一起，俊义睡在外屋守夜，玉莲和凤生一起睡在里屋。玉莲忙完就赶紧跑回来给他俩做饭，她的工作算是最轻松的一个了。每次看见孔俊义疲惫不堪地进门来，还把每日的工钱都如数放在桌上，玉莲心里都不是滋味。
  孔俊义无力扯出一个笑，“没事的，现在也找不着什么体面的工作。能在码头混一口饭吃也不错。”他疲惫地坐在凳子上，闻着饭香，大口大口地刨着饭，“不是还有你们养家吗？”
  玉莲闻言心中一酸，这些钱除了交房租，吃饭，补贴家用，还要留点钱给俊义去打点上面的人，打探他们的消息。据说南京已经沦陷了，日本人竟然还残忍的展开了震惊中外的大屠杀。玉莲和凤生都担心赵护士，知恩，余大娘他们，也不知道他们逃了没有···想到这里，他们就感觉自己犯了罪。他们凭什么就可以逃脱呢？
  “玉莲，俊义，我回来了！”凤生喘着气趴在门边，孔俊义和玉莲连忙赶过去扶住她，“怎么了？这么急急忙忙的，是不是有他们的消息了？”玉莲期待地问。
  凤生叹口气，“差不多吧。”
  “那你快说啊，什么消息？”玉莲期待地抓着凤生的衣袖，凤生进屋给自己赶忙灌进一口水，然后坐下。“今天医院里送来了两个兵。他们队伍里有空军，但是队伍被打得七零八碎，隐约记得队伍的编号，是他们的分队支队，不是他们。”
  “哦。”玉莲不知道是不是应该高兴，没有消息或许就是好消息，她看了一眼桌上留的饭菜，“你也赶紧吃吧，累一天了。”凤生眼见玉莲眼里藏不住的阵阵失落，也不好再劝。和孔俊义坐下，两个人吃起饭来，屋子里一阵沉默。
  每次都是如此，只要一提到他们，屋子里能有的就只是沉默。玉莲总会拿着黄兴留给她的飞机不停地看，一看就是一晚，凤生也总会从医院里带回报纸给孔俊义看，孔俊义也是一言不发地去外屋点着煤油灯看时事新闻，凤生就收拾家务。她连气都不敢叹，身也不敢翻，生怕自己给玉莲带来沉重的压力负担，只好都藏在自己心里。
  山城的天气时不时飘几粒细细阴雨，灰蒙蒙，沉甸甸地压在他们的心头。凤生没事就会坐在门槛上，修补衣服，看着来往行人发呆出神，不知想些什么。她觉得自己心头千斤重的时候，总会站起身眺望远方更重更深的云雾，仿佛这样以毒攻毒，心里会轻松许多。
  孔俊义会挑好时候带上银子，带上帽子，穿着打补丁的衣服去机场周围猫着守着。看守的人早已知晓他是常客，问他没事来做什么，孔俊义就打着哈哈说，他家亲戚在里面，替他家的娘俩儿来打探打探他们的生死。并且每次来都会自觉地递上一吊钱，给人打上香烟，看守的人也会给他找个位置，让他待在这里。
  “我说兄弟，你在我这儿很难得到什么确切消息，还是别白费功夫了。”看守的人好心劝诫他道。
  “没事儿，您总比我消息确切，您帮我多细心照看着就行。感谢您嘞。”孔俊义说道。看守的人心满意足地踩着烟头，无奈地摇摇头，又回到自己的岗位，替他打探消息去了。
  看守的人进去转了一圈又背着枪埋着头出来。“你说，你兄弟的队伍是几分队？”
  “xxx团第一大队。”孔俊义忙不迭说道。看守的人从怀里掏出钱递还给孔俊义的手上，神情复杂，“这个钱你还是拿回去吧。这个消息我还真探不到。”
  孔俊义一下就慌神了，“别呀，求求你，求求你。”
  “我给你交个实底吧。第一大队的飞机就没有飞回来过，也不可能飞回来了。我，从我兄弟那儿打听过了。现在和前线的消息基本上都断了，活着回来的兄弟说，第一大队的副队长殉职了。其余人又跟着去别的地方了。”孔俊义的心顿时沉到了冰凉的湖底。
  看守的人推他出去，“你以后别再来了。要想知道死活，自个儿去找吧。”
  宛如晴天霹雳，自个儿找？怎么找？副队长···我离任了，队里还有资格胜任副队的人不就是······孔俊义不敢再往下想。他连走的时候都是颤抖的。
  不可能，这不可能！他，绝不会死的。这不可能！孔俊义越想这个念头，这个念头就死死缠着他，死死包裹着他的大脑，束缚他的手脚。他一步都迈不开了，蹲在地上深呼吸，却感觉大脑缺氧，怎么呼吸都踹不上气。他难受地捂着心口，他拼命想挤出几滴眼泪，眼睛眨疼了也不见眼泪。
  他颤颤巍巍地走回家，一路上失魂落魄。仿佛与世隔绝，听不见汽车鸣叫声，听不见喧哗声，听不见别人叫他躲开的声音，他什么都听不见，也什么都不想听！他捂住耳朵拼命地逃，拼命地跑。
  “没长眼睛啊！”别人骂他的声音此起彼伏，“疯子！”“神经病！”他充耳不闻，满脑子都是黄兴的微笑，逗弄他的笑声，满脑子都是黄兴叮嘱他照顾玉莲的声音，满脑子都是黄兴两个字。
  他的心越来越难受，就像被人撕扯着，被数万蝼蚁咬着，他蹲在大街上“哇”地一声放声大哭。“啊！”就像一个被人抛弃的孩子，哭得声嘶力竭，人们不知一个男人为何哭得不成样子，驻足围观的人竟也被他的凄切哭声震动，平常纷纷爱说闲话的人也住了嘴，涌上心头一阵心酸。
  他就是想让大家都知道，让大家都记住，他最好的兄弟，最好的朋友为了他们死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对啊！死不见尸···可能他没死，可能第一大队不是这个第一大队！不可能的。我的黄兴，我的兄弟。
  他不能告诉玉莲，这个消息未必确切。可是要得到确切的消息，除非他暴露身份，去报到！可是不行，孔俊义内心的挣扎从未如此撕裂。一边是兄弟的生死，一边是对兄弟的承诺···“你们俩，真够义气。你们去同生共死，留下我自己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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