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英醒来时，感觉头痛欲裂，下身也隐隐作痛。她抬头看窗外，天已蒙蒙亮了。猛然间，凤英想起了昨晚的事，明白了自己身处何地。她马上起身，穿好外衣，发现身下的床单上有几滴红色的血迹，她又惊又怒，放声痛哭起来。
  黄局长从外间屋跑进来：“别哭别哭，凤英，我昨晚喝多了酒，对不起！”凤英不听，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哭得都不是人动静了。黄局长说：“你看咋办？要打要罚，随你！”凤英不知道咋办，凤英也不愿意去想咋办。“从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就喜欢你，特别喜欢！你想想，我以前对你咋样？”黄局长说。凤英只是哭。“要不然，你就把我送派出所去吧！”黄局长说。凤英哭得更凶了。黄局长拿了条手巾，走过来递给凤英：“你擦擦泪，别哭了。周围住的都是教育局的同志，让他们听见不好。”说着，他的手就抚上了凤英的后背。凤英像触电一般，马上躲开，站起来，疯一般跑向屋外。
  凤英走在县城清晨的街道上，泪水洒了一地。她哭自己，怎么就那么傻，去一个男人家喝酒？她哭黄局长，怎么能这么对待她这样一个年轻姑娘？她哭忠信哥，自己怎么对得起他？她哭自己，再也上不了大学了，即使走进大学的校门，自己也不再是一个干净、漂亮的大学生了，还有什么意思？自己现在这个样子，还怎么结婚过日子？
  凤英走啊走啊，从清晨走到中午，又从中午走到下午，当再也走不动了时，她回到了宿舍，躺到床上，闭上眼睛，感觉自己像死了一样。
  她时睡时醒，恶梦连连。一会儿梦到黄局长笑着冲她走过来，走到跟前，黄局长突然变成了一只大老虎，吓得她一身冷汗。一会儿又梦见忠信哥浑身是血地站在她面前，她问：“你这是怎么了？”忠信哥冷笑着说：“你还问我？这不都是你打的吗？”她哭着说“不是我不是我啊”，把自己给哭醒了。她还梦见她回家，看见了她妈，喊：“妈！妈！”她妈说：“你喊谁啊？我不认识你！”她说：“是我，我是凤英啊！”她妈摇着头把她往门外推。
  10月4日早上，凤英勉强爬起来去上班。校长在走廊里看见她，吃惊地说：“小刘，你这是怎么了？像得了场大病似的，眼睛都扣喽了！”也有老师小声议论：“刘凤英为了上大学，填表累成这样，也是真拼啊！”
  接下来的日子，凤英过得浑浑噩噩，每天无精打彩、失魂落魄的。到11月末，天已经很冷了，凤英觉得自己好像感冒了，好多天都不见好，身上没有劲，不爱吃东西，有时还老想吐，于是就去医院看看。大夫给她量了体温，验了血，告诉她：“你没感冒，你这是怀孕了！”凤英感觉像是被人当头打了一棒，马上身体晃了晃，有站不住的感觉，大夫扶住了她。凤英定定神，问：“如果不要这个孩子，能做掉吗？”大夫说：“应该能，你带结婚证、户口本和单位的介绍信来就行。”
  凤英不知道该怎么办，心想：我咋这么倒霉啊？我到哪儿去拿结婚证和介绍信啊？但是不做掉，过几个月显身子了，自己在学校就算完了！作风不好，这一条，就不能当老师了，更别说上大学，都没法做人了！而且这个孩子，生下来可咋办呢？不行，必须做掉！可没有相关证件，医院不给做，真真逼死人啊！
  凤英想起，姐姐曾经因追赶汽车流产过一个孩子，她就趁晚上天黑后到校园里跑步。她发疯般地猛跑，就像一直在追赶汽车。她跑啊跑啊，每天晚上都跑一两个小时，跑到筋疲力尽。可跑了一个多礼拜，身体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天晚上，凤英走到黄局长家门外。这些天，一想到这个人她都受不了，可现在，实在是没办法了。她站在黄局长家门前的矮树丛中，不知道该怎样敲门，敲门之后怎样说。要是菊花嫂子在家，自己可怎么张嘴啊？
  凤英站在这里，大约过了一顿饭工夫，脚都冻得有些麻了。这时，黄局长家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黄局长走出来，手里端着簸箕，看样子是要去倒炉灰。凤英闪身出来。黄局长看见她，很意外，马上紧张地向自己家门处望了一眼，然后对凤英问：“你来干什么？”凤英不说话，只是站着。“你找我有事？”黄局长又问。凤英还是不说话。“你要是没什么事，我进去了。”黄局长说着，开始往回走。凤英小声说：“我怀孕了。”黄局长很吃惊，马上停往脚步：“啊？真的？那赶紧做掉啊！”凤英说：“医院要结婚证和介绍信才给做，我没有。”黄局长慌乱地说：“那，这咋办？这事儿我也没办法啊！”凤英说：“你也没办法？”“是啊，我也没办法。这小县城里，谁不认识我啊？你拿我的结婚证去，一下子就得让人认出来！何况介绍信单位控制得紧，也没办法开！”黄局长说。凤英说：“好，那我走了。”说着，就往回走。黄局长在她背后小声喊：“等等！”说着，他从兜里掏出十块钱，递给凤英：“你拿着！”凤英看了一眼，没接，扭过头就走了。
  凤英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心想：现在，是一点法儿也没有了！冷风呼呼地吹着，她也不觉得冷，只是木然地向前走。走着走着，她发现，自己走到了护城河跟前。河水流得缓慢，虽然还没上冻，但估计水应该已经很冷了。凤英想，这河水究竟有多冷呢？自己要是走进河水里，能不能把心里这逼死人的烦恼都冻掉？
  这样想着，她就向着河水走去。先是脚浸到了水里，鞋子马上湿透了，真冷！继续往前走，裤脚湿了；再走，下半身全湿了。凤英觉得，自己的上下牙齿不由自主地捉对儿打起架来。她索性又往前迈了几步，河水没到了胸口，冰冷的河水像千万条针，狠狠地刺着她的身体，痛彻骨髓。凤英闭上眼睛，继续向前迈步，心里想：行了，再走几步，就不用管这些事儿了！
  这时，凤英觉得有人在拉自己的手臂，她使劲挣脱这个人的手，不顾一切地向前扑去。紧接着，那个人贴上来，用力地拉扯她的手臂，把她向岸边推去。她还想挣脱，但挣脱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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