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夜幕降临，晚风轻轻地吹着。凤英坐在院角的砸布石上，忠信坐在她身边。凤英一边抚弄着辫梢，一边跟忠信说了今天黄副局长跟她说的话。忠信清楚地看到，凤英齐齐的刘海下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里闪着忧虑。“忠信哥，你说，我去不？”凤英问。忠信揽着凤英的肩，用自己的脸疼爱地贴着凤英的脸，说：“去！咋能不去？这么好的机会，别人想去，还去不上呢！”“可我娘……”凤英担忧地说。“别愁，你娘，有我呢！”
  凤英的爹去世得早，唯一的姐姐五年前随转业的姐夫去了西北，家里只有她和娘两个大人。娘年轻时裹了小脚，有多年的老气管炎，心脏还不好，干不了重活。姐姐、姐夫家里新添了老三，把四岁、二岁的两个大孩子放在凤英她娘家里养活。家里挑水、劈柴、扫院子这样的活儿，平时都是凤英干。她偶尔离开家几天，都是忠信或其他邻居帮她。可这次她如果去龙马公社向阳小学当副校长，那可不是离家三五天，而是要常年离开家啊！凤英相信她的忠信哥，可要把这副沉重的担子完全交给他，心里还是有些不忍。
  “凤英啊，你放心，你的娘就是我的娘，你家的事就是我家的事。你就放心去吧！”忠信说。“那忠信哥，你得答应我，无论什么情况，你都不能不管我娘啊！”凤英说。“好，我答应你！”忠信坚定地说。
  这天晚上，忠信睡不着了，心里一个劲翻腾着。照顾凤英的娘，他是心甘情愿的，可凤英进步得这么快，自己却仍是个农民，想到这一点，他心里就有些不踏实了。在杨村小学，凤英已经转成了“公家”人。这次去当副校长，凤英就是干部了。他觉得自己与凤英的差距越来越大，凤英就像只凤凰，越飞越高，如果有一天凤英飞到天上去了，那还能是他崔忠信的凤英吗？他也想和凤英一起飞，可他的地主成份，已经注定他与一切进步无缘了。他心里一万个不想让凤英去当这个副校长。可他分明也看出了，凤英美丽的眼睛里，透着火热的渴望，如果去不了，她肯定心有不甘！他爱凤英，不忍心看着她不开心。忠信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把凤英担心的事都承担下来，让她放心地去干吧！至于将来，那就等到将来再说吧！
  龙马公社向阳小学在昌山脚下，是公社的中心校。凤英到任后，除兼四个班的语文课外，还承担了教学管理工作。她每天都忙忙碌碌，上课、开会、学习、备课，把她的时间挤得满满的。晚上，她还要读书和家访，一天到晚几乎没有空闲的时候。她住在房东孙大娘家，孙大娘的儿子当兵去了，家里就她一个人。凤英帮她挑水、扫院子、劈柴，把她当自己的娘一样对待。孙大娘也喜欢她，家里有了点什么好吃的，她都给凤英留着。凤英在这里生活得充实快乐，只是刮风下雨的日子，就会惦记娘，家里的屋漏了没有？娘做饭有干柴禾烧吗？好在，还有忠信，忠信会照顾娘的。想到这里，忠信的脸庞就浮现在她眼前了。宽宽的客头，粗粗的眉毛，大大的眼睛，坚定而有力的下巴，想像着忠信的手轻轻抚摸她后背的感觉，凤英不好意思地笑了。
  这年六月，凤英去县里参加中小学校长中央精神学习班，要学习一个礼拜。第一天上课，她早早来到教室，按名字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她翻开笔记本，预备好笔，准备听课。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走到她身边，她抬头一看，心中大吃一惊：是王林！更令她吃惊的是，王林居然笑着坐在了她身边的位置上。他笑得嘴角上扬，不怀好意。凤英想，他怎么坐在我身边啊？莫非这就是他的位置？真是冤家路窄啊！“凤英，哦不，刘校长，好久不见，你好啊？”王林说。凤英的脸红一块紫一块的，心里要多别扭有多别扭。“没想到，你越来越漂亮了，还当上了副校长。”王林继续说。“你别跟我说话！”凤英低声恨恨地说。“行，现在不说，等到晚上，咱们再说，哈？”王林不动声色，低声说。凤英想起了那天晚上在棉田边发生的事，心里一阵恶心。这半天课，她几乎没听清老师讲了些什么，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接下来的学习时间里，如何摆脱王林的纠缠。
  中午，凤英也没心思吃饭，别人都去食堂了，她一个人走到院子里。“凤英！”凤英听到有人喊她，抬头一看，是黄副局长。“局长，你怎么来了？”凤英问，脸上勉强笑着。“哦，我下午给你们讲课。”黄副局长笑着说。“怎么，你没去吃饭？”黄副局长问。“我不想吃了。”凤英说。“为什么？你不舒服吗？”黄副局长问。“局长，你能跟老师说说，给我调个坐位吗？我不想跟王林坐一个桌！”凤英说着，眼泪不争气地淌了下来。黄副局长说：“行行行，你别哭啊，他咋了？”“没咋。”凤英说着，继续“抽抽哒哒”地哭，瘦削的肩胛一耸一耸的，哭得梨花带雨。黄副局长见她不肯说，就拿出自己的手绢递给她，用手轻轻地拍拍她的肩膀，说：“好了好了，下午就换座，哈？别哭了，你吃饭去吧！别哭坏了身子！”
  凤英原坐在教室的右后方，下午一上课，班主任就把她调到了左前方，这下好了，离王林远远的了。凤英估计，应该是有人跟王林说了什么。接下来的几天里，王林再也没跟凤英说过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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