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番外(七)
作者:江船夜雨      更新:2021-04-10 02:00      字数:11046
  抚远公主秦蕙心是在一个闷热的午后抵达西京长安的。
  萧唤月、萧洛、谭灵等人一路护送,也随她一同前往大明宫。彼时,高宗仍在书房忙于政务,尽管一早便有人禀报抚远公主的行程和预计抵京的时辰,高宗也一直期盼着这一刻,可他还是没能去宫门外迎接妹妹,而是像往常一样把自己埋在奏折中。
  许皇后奉命迎接抚远公主回宫,此时的心儿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拿剑抵着嫂嫂脖子的小公主,尽管她如今是大周的功臣,可受万民跪拜,但见到凤冠霞帔的许皇后,她还是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
  “臣妹给皇后娘娘请安!”
  许皇后快步上前扶起心儿,上下打量着她,良久才热泪盈眶道: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许皇后牵着心儿的手,领着她去高宗为她新修建的宫殿,宫殿的名字叫做德馨宫。心儿仰起头,望着高大宫殿上金灿灿的三个字,忍不住好奇道:
  “为何命名为德馨?”
  “这……”
  皇上并未跟许皇后提起过德馨宫名字的由来,心儿这一问,倒是让许皇后有些无措了。
  这时,萧洛上前道: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可见在陛下心中,不管整个皇宫多么的金碧辉煌,也不过陋室一般,只有公主在这宫中,陛下才会觉得四处熠熠生辉,况且,大周繁荣至此,公主有辅佐之功,德馨二字,本就是对公主最好的赞赏!”
  说完,萧洛看向一旁的许皇后,问道:
  “皇后娘娘,不知在下说的可对?”
  许皇后立刻心领神会,顺着萧洛的话说:
  “广陵居士所言甚是,皇上与本宫正是此意!”
  心儿一听,立刻露出了欢喜的笑容,道:
  “还是皇兄对我好!”
  心儿在许皇后的陪同下走入德馨宫,宫里处处都是稀罕物,玉石砖,琉璃瓦,镶着金边的雕花窗,嵌着珠宝的梳妆镜。屋内还有一个水晶香炉,里面是心儿从前常用的那款香,那是太医院早年为她精心调制用来养病的,用了七七四十九种草药和香料,对她的病有奇效。只是这些年她身在西域,中原上好的草药根本遥不可及,早已配不出这七七四十九种用料的疗养香,身体也开始每况愈下。如今,熟悉的香气从水晶香炉里扑面而来,心儿深吸了一口气,便觉心旷神怡。这时,许皇后又拉过心儿的手,走到一个方鼎般四方四正的器皿旁,这器皿上还有一个窄而长的方颈。心儿从没见过这等物件儿,好奇的把头凑上去想一探究竟,却见一缕浅浅的白雾从器皿的窄颈中升腾而出,这股气息冰凉舒爽,使人仿佛置身于冰山之中,暑气顿消。
  心儿欢喜地问道:
  “这是什么法宝呀?我说怎么方才一进到德馨宫就觉得凉爽舒适全无暑热,原来是这个法宝在作怪!”
  许皇后笑道:
  “傻丫头,这可不是什么法宝,这是你皇兄专门为你发明的冰融器,说是降暑用的。听你皇兄说,这冰融器是用特殊材质打造的,可以隔绝外面的暑热,把冬天贮藏的冰块放进去,便可存储很久,其融化生出的冷气长期积攒在冰融器内,越攒越多,待存储不下时,便会一拥而上从狭长的颈中跑出来,起到降暑的作用。”
  心儿惊奇地看着眼前的大法宝,实在是不敢相信她那个心里只有江山社稷的皇兄竟然还是个能发明出这种神奇法宝的匠人。心儿俯下身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冰融器上的花纹,这才发现上面的图案竟然是萧渊当年画给她的花样子,居然被皇兄命人刻在了冰融器上,心儿连忙又直起身子往内室走去,这才发现天鹅绒被子和丝绸床幔上都绣有同样的图案。
  一时间百感交集,心儿在心里默念:皇兄啊皇兄,你这样还让妹妹如何舍得离去?
  即便如此,心儿还是决定要按照自己事先的安排行事,皇兄越是对自己宠爱有加,自己越不能让他知道真相。
  这时,许皇后又道:
  “你皇兄自登基以来,一直奉行王太后生前所推行的勤俭之道,不奢靡不铺张,为你修建这座德馨宫,是他登基以来做过的最出格的事了,为的就是能弥补你在回纥这些年受的苦。害你远嫁回纥,一直是陛下这些年解不开的心结,每每想起,他都会好一番自责,每年你生辰之时,他都会一个人独自向西凭栏……”
  许皇后渐渐有些哽咽,末了也只道:
  “总之,现在回来了就好!”
  回来了就好吗?皇嫂,心儿怕是要辜负皇兄的美意了。
  “皇上驾到——”
  伴随着一声皇上驾到,许皇后和心儿等人连忙向德馨宫门口走去,尚未来得及行礼,心儿就被皇上一把扶起:
  “心儿,心儿……”
  “皇兄……”
  心儿抬起头看向皇上,他一身墨色龙袍上绣着金色的腾龙,宽厚的腰带两侧垂下鹅黄色的丝带,纯金打造的皇冠上镶着一颗朱玉。这些年,他眉目间多了许多帝王的威严与英武,运筹帷幄的气场更胜从前。皇上从宽大的衣袖中伸出手握住心儿纤细的手臂,热泪盈眶道:
  “可算把你盼回来了!可算把你盼回来了!当初葛勒可汗遇难,朕前往回纥主持大局,你知不知道朕当时有多想接你回家!可你偏要等回纥政权稳定再回来。不过如此也好,你为朕守护着西北边疆,这一次,朕一定要让史官在史册中为你好好记上一笔!”
  许皇后见状,知趣地福了福身,道:
  “太后娘娘今日传臣妾与她共进晚膳,臣妾先行告退,就不打扰陛下和公主了!”
  萧洛见状,也连忙说:
  “陛下与公主好好叙叙旧,我在门外候着,陛下有事只管传召便可!”
  皇上满意地点了点头,说:
  “还是云川最得朕心,这一路你和谭氏、萧氏也辛苦了,朕重重有赏!”
  萧洛有些心疼地看了皇上一眼,便道谢退了出去。
  不多时,德馨宫里就传来了二人激烈的争吵:
  “心儿,你说什么?你要离开皇宫?”
  “对,我不想再看见你!你当年为了你的皇位执意去西北调兵,让回纥钻了空子,害我远嫁和亲,你知道我这些年受了多少苦吗?这不是你用这些金银珠宝可以弥补的!我最好的年华被你葬送在大漠边疆,如今又说什么将我记入史册,我不稀罕!”
  “心儿,是皇兄对不起你,你再给皇兄一次弥补你的机会好不好?要打要骂都随你,皇兄绝不会治你的罪,皇兄求你不要离开皇宫可以吗?你是这世上唯一和朕一母同胞的人了,你想要什么皇兄都可以想尽办法满足你!心儿,你原谅皇兄可以吗?”
  “原谅?没必要了!你以为你把德馨宫里布满了渊二公子留给我的画我就会安心待在你身边吗?皇兄,你不要自作多情了!实话告诉你吧,云川哥哥已经答应了可以让我住在苏州灵岩山上,跟他和谭姐姐生活在一起,只有在云川哥哥身边,我才能感受到渊二公子的气息!更何况,当年把我从清莲观救下的是他,一路护送我去和亲的也是他,每年回纥庆典千里迢迢去大漠看我一眼的还是他,云川哥哥比你对我好多了,你不要再假惺惺了!自从你下旨让我去和亲,我就决定了要与你恩断义绝!”
  待听到恩断义绝这个词时,门外的萧洛再也控制不住内心情绪的波澜,伸手扣住了门上的把手,险些破门而入。
  很快,他便听到了皇上的惊呼声:
  “心儿,你怎么了?你醒醒啊!云川,云川!”
  听到皇上的召唤,萧洛连忙调整了一下脸上的情绪推门而入。此时,心儿已经昏倒在地,皇上在一旁轻轻揽着她,着急道:
  “云川,你快进来,你快告诉朕,心儿怎么了!她怎么会晕倒?她在苏州便是如此吗?”
  萧洛犹豫了一瞬,笑着说:
  “许是太累了!再加上方才情绪激动,今日天气又格外闷热,公主一时气上心头,可能就晕过去了!”
  “此话当真?”
  “陛下放心吧,在苏州时属下便让东方神医为公主号过脉,神医也说公主是一路上太过劳累,陛下先让公主好好休息一下吧。”
  皇上将信将疑地看了一眼萧洛,抱起心儿将她轻轻放在床上,他握住心儿的一只手,就像许多年前心儿因萧渊惨死而病重时那样,紧紧地握着她的小手,生怕她撒手而去。
  萧洛见状,缓缓退了出去,待走到德馨宫门口,萧洛唤来一旁的小太监,低声问道:
  “如今这宫里最得宠的是哪位娘娘?”
  “是皇后娘娘。陛下自登基以来便废除了三年一选秀的制度,宫里的其他妃嫔多半是郑太后强塞给陛下的,陛下只是好生养着,从来不去看望她们,自打邹氏和钱氏因争宠被打入冷宫,大皇子和二皇子都养在了皇后膝下,皇上除了偶尔去看看韩昭仪和宁国公主,便只宿在皇后娘娘的凤藻宫里了。”
  萧洛闻言,轻轻抿了抿唇,下决心道:
  “劳烦公公为在下通传一声,我要见皇后!”
  不多时,萧洛被请入凤藻宫。
  许知君端庄地坐在凤榻上,笑着起身相迎:
  “方才在德馨宫门外,多谢广陵居士为本宫解围。”
  萧洛轻轻牵起唇角:
  “娘娘言重了,冒昧前来,是因在下有些话想对娘娘说。”
  许知君引萧洛坐到桌旁,为他斟上茶水,萧洛看得出,许知君用的这套茶具是他托段墨寒捎到长安送给皇帝和皇后的苏州名瓷。
  “广陵居士与谭娘子送的这套茶具本宫和陛下都很喜欢,一直用着。”
  “娘娘若是喜欢江南的物产,在下与内子谭氏可常年为娘娘进贡。”
  “那便有劳广陵居士了,凭着本宫与唤月的交情,也便不与你客气了!”
  萧洛含笑颔首,许知君又道:
  “不知广陵居士来见本宫有何要事?”
  萧洛思索了片刻,目光一沉,道:
  “有件事,抚远公主不让在下告诉皇上,可是在下思虑再三,觉得至少有必要让娘娘知情。”
  “何事竟要瞒着陛下?心儿从小跟陛下最是要好,怎会欺瞒陛下?”
  “心儿她……活不了多久了!”
  “……你说什么?”
  霍然起身,许皇后长长的裙摆从凳子上滑落到地面上,不可置信地看着萧洛,问道:
  “怎么会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
  萧洛把在苏州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与许皇后听,包括心儿跟他说过的话。
  许皇后惊的说不出话来,良久,才缓缓坐回凳子上,故作镇定地说:
  “心儿既然要你隐瞒,你为何还要说与本宫听!”
  “公主日后仙逝,我会按照她的要求每年给陛下寄一封她的亲笔信,可娘娘你也知道,模仿一个人的笔迹有多难,我也不确定能不能找到这样一个可以模仿出心儿字迹的人,所以,倘若日后陛下有所怀疑,还望娘娘可以从中周旋,让陛下打消疑虑,万不可辜负了公主的一片苦心。”
  许知君闻言,有些自嘲地说:
  “你要本宫从中周旋?本宫又哪里有那样的本事?”
  萧洛轻轻一笑,坦然道:
  “这次回宫,我都打听过了,如今宫里最得宠的是皇后娘娘,想来娘娘是可以常伴陛下左右的,也是陛下最信得过的人,只有娘娘开口,才能让陛下彻底打消疑虑!”
  许知君闻言,正欲说些什么,凤藻宫的门却突然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萧洛和许知君双双惊讶地往门口看去,却见皇上正怒目站在门外:
  “萧云川,你好大的胆子!”
  皇上大跨步地走到萧洛身边,伸出两根手指指着萧洛怒斥道:
  “你当朕是如此好骗的吗?你以为朕在德馨宫看不出你眼神的躲闪吗?心儿若真的无碍,你会如此好心去请东方神医为心儿号脉?朕让萧娘子带去那么多太医,你还要去请东方神医,可见心儿的病是连太医们都束手无策了,如此你才会舍脸去求东方神医!果然……你宁可让皇后帮你一起瞒着朕,你也不愿将实情告诉朕!”
  萧洛和许知君的对话,皇上在凤藻宫门外听的一清二楚。
  他就知道,他的妹妹不是真的恨他,相反,她一直都在煞费苦心地为他着想。
  萧洛见状,心头一阵酸楚,正欲下跪认错,却被许知君一把拦住:
  “广陵居士不必如此,你我皆无错,既然事已至此,是假装毫不知情还是跟心儿和盘托出,陛下还是自己定夺吧!”
  许知君贤后的名声绝不是凭空得来的,皇上兀自走到一旁,一个人沉默了许久。
  他向来自诩是个果断之人,而如今,却是从没有过的纠结与犹豫不决。若是装不知情,那么心儿这一走便是与他诀别,未来几十年里,他都要看着那一封封心儿为他提前写好的信,到那时,他又是怎样的心痛?可是,倘若去跟心儿和盘托出,那么心儿定会日日忧心,担心自己知道她的病情后消极颓废误了国事,如此,岂不是更不利于她的病?
  思索良久,皇上终于下了决心,他要装作毫不知情。
  日后几十年,所有痛苦他一个人承担,他不舍得让心儿有任何心理压力,也许那样,她还能活的久些。
  不多时,窗外已是电闪雷鸣,大雨将至,乌云滚滚,闷热的天气最需一场大雨的洗刷,豆粒大的雨点砸在宫门外汉白玉石的板砖上,化为一滩水,随着石阶一级一级滚落。
  萧洛和许皇后默默立于皇帝身后,相顾无言。
  抚远公主启程去苏州已是十日后,这十日心儿对待皇上的态度一如既往的决绝,皇上看在眼里痛在心里,表面上却仍旧是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不停地求她留下。
  而这十日里,萧家也没能安生。
  萧洛这次是带着景明、品颜一起回来的。姜氏在景明面前频频提及萧渊,说他这个叔父若是活着,定比他父亲萧洛要有出息。景明好奇地说:
  “祖母,我怎么从来没听爹爹提及过叔父呢?”
  姜氏听了这话,心里很不爽,便冲萧洛道:
  “你这是何意?怎么,你是不是想让所有人都忘了我的渊儿?”
  萧洛本不是此意,萧渊当年死的太惨,而景明还小,他并不想让儿子过早地知道这些残忍的事。
  如今见姜氏又开始对他不满,萧洛索性破罐子破摔,笑道:
  “明儿,你祖母老糊涂了,你哪里有什么叔父?祖母只生了爹爹和你姑母,日后不要再提什么叔父了!”
  姜氏闻言气了个半死,转身便向后院走去,却不知已有贼人潜入了后院,不多时,萧洛便听到了姜氏的惊呼声。
  唯恐对方调虎离山,萧洛让谭灵领了景明去书房保护萧立言,而后只身前往后院。此时,在后院假山里玩耍的品颜已率先听到了姜氏的呼救,连忙冲出去查看,却见姜氏已被一个一身黑衣背后有一双黑色翅膀的怪人扼住喉咙。
  那黑衣人奸笑道:
  “说,广陵居士在哪?”
  感受到了来者不善,护犊子心切的姜氏立刻道:
  “我不认识什么广陵居士!你找错人了!”
  “说不说!再不说我掐断你的脖子!”
  那黑衣人手指一用力,姜氏便感觉到自己脖颈处一阵钻心的疼,仿佛有利刃要刺穿她的喉咙。
  “快说,广陵居士在哪!”
  “我死也不会告诉你的!你……你不敢自己去找广陵居士,便想拿我……引他现身,你算什么英雄好汉!我告诉你……我乃朝廷命妇,你若要了我的命,你就是……就是藏到天涯海角,当今圣上也会追究到底!”
  那黑衣人见自己的目的这么快就被识破,当即便想取了姜氏性命,却在正欲动手时恍惚间看到有三根银针朝自己飞来,黑衣人连忙侧身一闪,姜氏趁机从他手中挣脱出。
  那三根银针射在了树上,很快,品颜便提剑挡在了姜氏面前,稚嫩的声音毫不畏惧:
  “姜祖母莫怕,品颜保护你!”
  姜氏大惊,连忙将品颜护在胳膊下,说:
  “品颜,你还小,绝不可能打的过他,你不要管祖母了,快去找你师父!”
  “不,祖母!品颜要保护你!”
  那黑衣人见用银针偷袭他的不过是个八九岁的小姑娘,立刻坏笑道:
  “放心,你们祖孙二人谁也别想跑!”
  姜氏见状,连忙挡在品颜身前:
  “不!你不能杀一个孩子,你这样胜之不武,日后在江湖上会被人瞧不起的!”
  “贱人,休要信口雌黄!”
  说完,那黑衣人突然弯起手指,十根手指如同鹰爪般尖锐锋利,整个人像一只巨鹰直向姜氏扑来。
  姜氏怕极了,但身为人母自是本能地转身将品颜护在怀里。品颜见状,一掌将姜氏打开,只身一人迎上了黑衣人尖锐的爪子。品颜虽然年龄尚小学艺不精,但贵在轻盈敏捷,且以轻功见长,娇小灵活的身体倒是让黑衣人一时难以捕捉。但品颜毕竟太小,武力值与黑衣人相差太大,很快身前便露出一个破绽,被黑衣人用爪子抓伤了左肩,而后被一掌击飞。
  姜氏见状,连忙惊呼道:
  “不!不要杀她!”
  话音未落,白衣飘飘的萧洛已踏着轻功而来,一把接住品颜后稳健落地。
  “品颜!”
  “师父……”
  品颜挨了一掌后口吐鲜血,变得十分虚弱。姜氏见状,连忙扑到萧洛身边,关切地抚摸着品颜的脸蛋儿。萧洛将品颜交给姜氏,而后站起身,狠狠剜了那黑衣人一眼,道:
  “祁连山下慕容庄,无影随行神鹰王,慕容擎,我等你许多年了!”
  原来这黑衣人正是祁连山慕容庄第四任庄主慕容擎,因发明了一双巨大的翅膀助他来无影去无踪,又练就了江湖邪术神鹰爪,因而自封神鹰王。
  慕容擎见萧洛终于现身,便道:
  “广陵居士,我也寻了你许多年了!你若识相,最好尽快交出上古长琴,否则……”
  说完,那慕容擎又弯起十指,骨节发出骇人的咯咯声。
  姜氏摇着头,拼命呼喊道:
  “不要……不要!洛儿,你快带品颜走,不要管我了!”
  然而,姜氏话音未落,萧洛已腾起身形,随着他的运功发力,姜氏清楚地看到萧洛的一双手变得惨白如白骨,他掌风所到之处,花草树木像到了冬季一般瞬间枯萎凋零。
  姜氏心头大惊,如此狠辣的招式,这绝不是友来山庄的武功,难道萧洛……
  不等姜氏想明白,慕容擎已开口道:
  “萧云川,你竟何时习得千冰万枯手!”
  “慕容擎,受死吧!”
  二人交手间,来无影去无踪的慕容擎一开始占尽上风,巨大的鹰翅甚至划伤了萧洛的手臂,锋利的神鹰爪更是将萧洛的长袖抓破。就在慕容擎得意忘形之时,萧洛忽然一改方才的招式纵身越到慕容擎身后,运功出掌,那慕容擎翅膀太大转身不便,尚未来得及躲闪,便觉背后一凉,一双鹰翅顿时被萧洛的千冰万枯手冰封住,动弹不得。失去了翅膀的助力,轻功平平的神鹰王慕容擎顿时占不到半点便宜了,但他怎会甘落下风,反手将身后翅膀取下,一身轻装挥舞着鹰爪再次向萧洛扑去,萧洛十根手指因体内寒功的发力而变得愈发惨白骇人,指尖的指甲随着运出的功力忽然变长数寸,如冰刀般散发着阴冷的寒气,迎上慕容擎的鹰爪,将指甲狠狠剜入慕容擎的手腕,慕容擎只觉手腕如刀割锥刺般疼痛难忍,顿时一声惨叫,连退数步。而后,慕容擎的整只手变得冰凉,且颤抖个不停,很快,这只手便失去知觉了。被废掉一只手的慕容擎即刻败下阵来,萧洛上前点了他的穴道,让他动弹不得,而后斥责道:
  “慕容擎,当初你为了抢夺张琴师的上古长琴,用神鹰爪将张琴师打伤,并废了他十根手指,害他再不能抚琴,没多久便抑郁而终,张琴师临终前将上古长琴托付给我,我自然要为他报仇雪恨,今日我便将你四肢关节冰封,把你扔到张琴师的墓冢前,让你像一条蠕虫一般在深山老林里自生自灭!”
  说完,萧洛再次运功将手伸向慕容擎,伴随着一声声惨叫,慕容擎两只手臂和两条腿的关节皆被萧洛冰刀般的指甲捏的粉碎,受其指尖寒气所侵,慕容擎的四肢再也动弹不得。
  收拾了慕容擎,萧洛这才收回功力,一双手又恢复了正常的肤色,指甲也恢复如常。而这一切,刚好落入从骠骑大将军府赶来的萧唤月眼中。
  “千冰万枯手源于当年的雪岭山庄,因招式很辣而被江湖中人唾弃,后来雪岭山庄于一场雪崩中覆灭,无一生还,这千冰万枯手的武功秘籍也就此被冰封于雪岭山庄遗址中,难怪世人皆道广陵居士亦正亦邪,大哥是何时练得如此江湖邪术的?”
  面对萧唤月的指责,萧洛转过身去,解释道:
  “我本不想走这条路的,可你也知道,这个慕容擎有多可恨,他为了得到上古长琴,用神鹰爪将张琴师的手骨生生碾碎,张琴师万念俱寂,临终前将上古长琴托付给我,这宝琴到了我手上,自然会引来同样的灾祸,慕容擎不可能放过我,可张琴师对我有知遇之恩,当年就是张琴师在丹青客的府中听了我弹奏的广陵散后大为称赞,才使我在江湖中扬名,如今张琴师被害死,这个仇我不能不报!后来有一年,我在去回纥探望抚远公主的路上遇到了雪崩,被冰雪埋葬多年的雪岭山庄旧址恰在那次雪崩后显露出来,我便趁机深入其中,找到了千冰万枯手的武功秘籍。”
  “所以你为了给张琴师报仇不惜练就江湖邪术!你我师从青衣居士,友来山庄向来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名门正派,你做出如此有辱师门之事,你就一点也不内疚吗?”
  “你说的不错,这也是我拒绝继任友来山庄庄主的原因。当年云栖本想将未来掌门人的位子让给我,论资历,我是他师兄,论武功,我不知要比他高出多少,当初只因我在朝为官,这未来的庄主才由云栖接任。可是那时,我已经练就了千冰万枯手,便只得向义父坦白,拒绝接任掌门。义父说我这些年执念太深,路是自己选的,没有人可以救得了我,来日若真能回头是岸……”
  “回头是岸?你这些年杀的人还少吗?”
  当然,话虽如此,但萧唤月一开口就后悔了,萧洛这几年虽然一直杀伐不断,但都是为了保护她和碧血剑。
  萧洛不想与她争论,只是冲一旁的护院道:
  “去通知谭娘子,让她即刻飞鸽传书给谭家武馆,择武师数名,赶赴祁连山,将慕容庄举家上下全部杀死,不要留一条活口!”
  萧唤月闻言,上前道:
  “萧云川你疯了吗?”
  “我把他们的庄主折磨得生不如死,他们一定不会放过我,我若不先下手为强,来日定会有杀身之祸,今日若不将他们一窝端,日后灵岩居和谭家武馆都别想活命!”
  “可妇孺之辈总是无辜的吧?”
  “慕容庄向来是江湖邪教,有其父必有其子,你以为慕容擎能教出什么好孩子?今日不杀他,十年后他长大就会来杀我!段夫人,收起你的妇人之仁吧,你还是想想日后怎么保全碧血剑和自己的家人吧!”
  萧洛转身向姜氏走去,从她怀里抱起品颜,只身离去。
  这时,姜氏站起身走到萧唤月身旁,小心翼翼地问道:
  “月儿,你大哥练得那个什么……什么手,对身体可有害?”
  “不会!只是练成千冰万枯手的过程十分痛苦,要将西域雪岭的冰雪炼化成气吸入自己体内,与自身骨血相融合,化为一体。”
  姜氏吓得一哆嗦,又问:
  “月儿,那你说,你大嫂的那些武师能打得过那个祁连山的慕容庄吗?”
  萧唤月迟疑片刻,暗暗攥紧了拳头,道:
  “娘亲放心,我会暗中相助!至少大哥有一句话说的是对的,慕容庄本就是邪教!宁可得罪君子也不能得罪小人,既然已经和他们结下了梁子,我们若想活命,那便只能杀他们个鸡犬不留了!”
  姜氏点了点头,这些年她渐渐上了年纪,许多事都是儿女来做主,她早已无力管这些是非了,江湖之事,更不是她能管得了的,于是只道:
  “月儿,为娘知道,你是个心善的,可你大哥也说了,人家张琴师对他有知遇之恩。江湖之大,有头有脸的琴师比比皆是,纵你大哥确实琴技出众,可若没有张琴师说一句好,他也不能这么快就在一众琴师中脱颖而出!说白了,他是借了张琴师的名声才有如今的声望。人家张琴师临终前把宝琴托付给他,是对他的信任,他想给恩人报仇,归根结底,道义上是没有错的,只是手段的确是狠辣了些,你也别太跟你大哥过不去了!渊儿走了这么多年了,二房也被萧湘折腾的衰落了,你爹岁数也不小了,这以后啊,萧家全指望你和你大哥了,你们两个,万不可生出嫌隙啊!”
  “娘……”
  姜氏年轻时是糊涂,是目光短浅,可这些年经历了不少是是非非,人也变得通透了许多。纵然她再偏疼萧渊,也不得不认清眼前的事实,她只剩下她的月儿和洛儿了。
  很快,十日已过,品颜的伤情恢复得不错,萧洛决定按时启程,送抚远公主离京。
  是日,天气不阴不晴,日光在云层中时隐时现,捉摸不定,空气中依旧弥漫着热浪和燥热的气息。
  宫门前,心儿一身水墨色素净长裙走出,身后的太监拱手道:
  “殿下,老奴就送到这了,陛下忙于政务,也不能来送送您,公主多多保重身体啊!”
  心儿虽然心头有些失望,但这样于她而言也许更多的是安心,皇兄最好是生她的气了,最好是再也不想见到她了,那样,即便以后知道了她的死讯,也不会那么伤心了吧。
  一身白衣头戴白色幂离的萧洛已在马车前等候,他伸出手,心儿将手搭在他的手上,走上马车。可是,只一瞬间,她就觉察出了这双手不对。萧洛左手掌心有两道疤,是当年替萧唤月挡刀子时留下的,触感明显,可方才那双手明明光滑柔软……难道皇兄……
  马鞭抽在马背上,坐在车前赶车的白衣男子头上的幂离被风吹开一角,幂离下的这张脸,正是当今圣上。
  皇上乔装改扮成萧洛的样子,来送心儿最后一程。
  方才感受到掌心里的温度,心儿早已明了,皇兄啊皇兄,到底怎样才能让你恨我呢!
  一路无言,马车行到清莲观的山脚下,心儿下车歇息,望着山顶翻修一新的道观,往事一幕幕渐渐浮现在眼前。
  老槐树下素手抚琴的少年,不染纤尘的如玉容颜,强塞给他的那个荷包,诗书相伴的岁月静好,只一笑,便温柔了时光,沉淀了年华。当年那条缠住她脚腕的小青蛇,仿佛羁绊了她这一生。
  荷风院外初相遇,一见萧渊误终生。
  再次回到马车旁,站在车前一身白衣白幂离的车夫再次伸出手,心儿垂眸看去,此人左手掌心处两道浅浅的疤痕映入眼帘。有些小小的失望,可最终却是释怀般的一笑,轻轻把手搭上去,心儿登上马车,回眸道:
  “云川哥哥,你来啦!”
  萧洛闻言,幂离白纱下的一双明眸渐渐流露出惊讶,缓缓抬起左手举至眼前,这才想起自己左手掌心处的疤痕,原来,公主早就察觉出了方才送她走的是皇上!
  有些懊悔地轻叹一口气,萧洛轻轻一跃,坐到车前,回头看向转角处同样一身白衣头戴幂离的皇上,冲他点了点头,转角处的皇上亦同样点头回应。萧洛没有犹豫,扬鞭策马,马车疾驰而去。
  心儿伸手扶着马车的内壁,默默流着眼泪,暗道:皇兄,这次……是真的再见了。
  转角处的皇上眼睁睁看着马车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喃喃道:
  “心儿,原谅皇兄只能送你到这,西京诸事,离不开皇兄,日后,就让云川哥哥代替皇兄照顾你吧!”
  他这一生,除了皇位,一无所有。
  抵达苏州没多久,从祁连山返回的谭家武师便回来复命了,慕容庄里七十一口人被全部斩杀,最后谭镇一把火将慕容庄烧成了灰,自此,江湖中再无邪教慕容庄。
  暗暗跟着谭家武馆的人潜入慕容庄帮忙杀人放火的萧唤月也跟着回来了。谭灵没想到,萧唤月不仅没责怪她当年支持萧洛练千冰万枯手,还只身一人前往祁连山帮助他们夫妻二人杀敌。
  后来,萧洛跟上古长琴磨合了数次也没能成功弹出一支美妙的曲子,这才意识到许是自己这双手沾染的鲜血太多,入不了宝琴的法眼了。上古长琴是有灵性的,唯有品性端正之人才能用它演奏出仙乐。
  是非恩怨何时了,萧洛这一生虽淡泊自在,却终究没能放下仇恨,冤冤相报,误入迷途,再难回头是岸,宝剑蒙尘,最是可惜,既然自己演奏不了它,那不如将它拱手让人。
  听闻蓬莱岛隐居着琴圣的后人,一袭紫衫,长寿且不老,游船行至蓬莱附近,总有仙乐不绝于耳。于是,萧洛去蓬莱拜访了这位紫衫女子,一番过招后,得见其真面目,紫衫女子收下上古长琴,飘然而去,萧洛亦返回苏州城,此时,抚远公主已经病入膏肓。
  轻轻倚在萧洛怀里,心儿痛苦地说:
  “云川哥哥……我死后……请你将我火葬,也将我的骨灰撒入江水,同二公子一样,倘若……倘若他不嫌弃我已嫁为人妻,江山深处……我们……我们自会重逢……”
  “心儿……心儿!”
  “秦姑母!”
  “秦娘子!”
  品颜和景明以及灵岩居一众下人、弟子纷纷哭着下跪。
  疾风骤起,吹灭了庭泉小筑里的烛灯,萧洛悲痛道:
  “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点灯!别让你们秦娘子摸黑上路!”
  不多时,屋里又一片灯火通明,心儿歪倒在萧洛肩头,了无生息,手里仍攥着萧渊当年留给她的那副花样子,她绣了好多好多的帕子,早已把那图案烂熟于心,终于,她要去见她的二公子了。
  萧洛按照心儿的请求将她火葬,并将骨灰撒入江水,出殡的仪仗一直从苏州回到长安,萧洛一身缟素,默默跟在队伍后,却在清莲观的山脚下,在围观的人群中,看到了同样一身缟素装扮成平民的皇帝,二人的眼神于空中交汇,而后,又各自化为平淡。
  他早该想到,他会来送她最后一程。
  萧洛将抚远公主生前的衣服也葬入清莲观萧渊的衣冠冢里,为二人重立了合葬墓。
  之后的每一年,皇帝都能收到萧洛手抄的心儿提前写好的书信,一年一封,总能在皇帝生辰当日寄到,从未少过。
  一晃,便是几十年,大周高宗皇帝驾崩,享年五十三岁,其皇长子继位,是为玄宗,皇后许氏为皇太后,户部尚书段墨寒晋为太子太傅,其妻萧氏封镇国夫人。
  千百年之后,一支考古队在西安故都旧址中发现一座墓冢,通过墓志铭可判断这是一位世家公子与一位宗室女子的合葬墓,大家怀着敬畏之心开启棺椁,却不见其中骸骨,只有两件保存尚好的贵族衣物。而墓碑上男主人的名姓已无处可寻,女主人的封号却与史册记载的一位同时代的和亲公主封号一致,史书中,这位公主对江山社稷有辅佐之功,其所在朝代的每一位皇帝都对其进行过追封,考古队员们不明白,这样一个功在社稷的公主,为何死后没能入葬皇陵,反而被葬在了这一片荒芜之地,而且尸骨无存。
  个中缘由,早已无迹可寻。
  (番外完结)
  《西京风云录》无错章节将持续在18书包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18书包!
  喜欢西京风云录请大家收藏:()西京风云录18书包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