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昭劲听的越来越不对，不等对方说完，慌忙伸手打断，面露震惊：“等等！您意思是，女帝起兵并非为了拓疆，而是为得到他族对根珠的使用方法？！”
  罗琛点了点头，小抿口酒，缓缓道：“这等秘事，绝不会有文献记载，知道的人，也大都晓得厉害，不会说出口。我之所以得出此结论，乃是由事情结果逆推起因，虽不近，却也相差不远。”
  华昭劲差点没气炸了，双眸一瞪：“这也太离谱了！既然只是想得到他族根珠之秘，东西到手也就罢了，为何定要赶尽杀绝？！”
  “这……”罗琛皱起眉。“恐怕有你我猜不到的原因。总之，十多年前突然起兵之事，十分奇怪，先是毫无缘由的开战，再是战事停息后，整个朝堂又讳莫如深，让人捉摸不透。”
  华昭劲深吸口气，努力调整好情绪，试着以平稳口气道：“想我蒲栗族，世代男耕女织，全族上下无一位根者，仅仅是知道了双暹树的培育方法，便逢遭不测！站在您旁观者的角度看，不觉得太过分么？”
  “过分自然过分，但更多的，是给我奇怪之感。”罗琛有点不胜酒力，眼皮耸拉下来，身体侧外，倚靠墙壁，混浊嗓音由喉咙深处传出：“为此，我才终日研究异族文书，想从中找出让白叶族狠下杀心的原因，头几年一无所获，直到前年掌复家派人送来几本尘海簇黎的书，我才渐渐有了眉目。”
  尘海簇黎！
  华昭劲全身僵直，双目圆瞪，嘴巴微张，半晌说不出话。
  罗琛似睡非睡，在醉意的边缘徘徊，时醉时醒，说的话也前后不搭：“簇黎的秘密……女帝十分要紧……尘海深处，日头不落……寻觅无踪……”
  华昭劲屏息静气等着他说下去，结果没成想，这老头含糊半天，竟睡去了。
  我……
  华昭劲脱口而出一句脏话，更恨不得扬手两记耳光将其抽醒，不过未免好容易建立起来的交情付诸东流，只得作罢。
  听了这么多，他已没法继续看书，满脑子都是迫切想知道当年真相的急躁。
  再次低头看了眼罗琛，华昭劲深吸口气，压下情绪。
  罢了，这等事也急不来，十年长不长？自己不也按捺住了么。
  想着这些，拿起两个酒坛晃晃，将剩余酒倒入其中一坛，拎着离开。
  去就近的枯学区拿了些咸菜，一个人去了学院正中那片树林。
  正是吃午饭的时候，湖畔没人，林中也十分安静。
  华昭劲背倚树身，神色略显呆滞的坐着，直勾勾瞅往前方，内心与平静的水面格格不入。
  对他来说，能获知当年的一切，甚或是更多的了解簇黎族，如同此生使命一般，可眼见要揭开那面薄纱，将所有东西显露在眼前时，心中却莫名有些犹豫。
  知道了，又能怎样呢？
  死人不会复活。
  失去的族人，再也没重回世间的可能。
  去复仇？
  杀尽主导这一切的白叶族？
  华昭劲顿生出无力之感。
  就像置身于巨浪翻滚的大海，立于承天接地的巨山前一样，想撼动它们，无异于痴人说梦！
  活下去！你与它，都要好生活下去！
  祖奶奶手捧根珠，面色狰狞冲自己嘶吼的模样，犹如就发生在昨日，清晰可见。
  华昭劲闭上眼，抬起酒坛喝了口，满嘴辛辣，呛的眼角流出泪水。
  呼。
  长舒口气，试着放松身体，乱糟糟的脑海中，不时浮现诸多想忘记的画面。
  这等事，便是放在圣人身上，也会很头痛吧，而我只是个平庸之辈，没那个本事，似乎也不必想的太多……
  莎莎。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华昭劲没回头，完全对来人身份不感兴趣。
  谁知对方靠近后，发现了他，脚步一停，立在近旁。
  良久。
  “你在这儿干嘛？”
  声音极为耳熟。
  华昭劲猛地睁开眼，在酒气上头的恍惚中，偏头与其对视。
  是磬若曦，一个完全凭相貌、气质，就可令人念念不忘的女人。
  “你还喝酒？”她扫了眼地上的酒坛，鼻子皱了皱。
  华昭劲突然有种孩童做恶事被长辈发现，而生出的羞涩感。
  他垂下头，嘴里含糊不清：“闲来无事，小酌一杯。”
  磬若曦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的蹲下身，眼睛微弯，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你不会是压力太大，借酒浇愁的吧？”
  “什么压力？”华昭劲没反应过来。
  “没得到根性呗。”磬若曦理所当然道。
  华昭劲洒然一笑：“学姐想多了，有您这位渡者，我岂会担心得不到根性？”
  “那你一个人躲在这儿喝闷酒，是为的什么？”
  “是……”
  华昭劲运转被酒气蒙头的脑袋，想随便找个借口搪塞，谁知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这时的他还没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面对这位淡然出尘的女子，他已说不了谎言。
  “怎么，不好意思告诉我？”磬若曦略有不满。“算了，不说就不说。”
  她站起身，向前走了两步，立在偶起波纹的水面旁。
  华昭劲张张嘴，也不知忽的犯了什么疯，脱口问道：“不知学姐对十多年前，白叶四族拓疆，屠灭八族，虏十族为奴的事，持怎样的看法？”
  磬若曦身躯一颤，诧异回过头来。
  “原来是为的这件事……也对，毕竟你是蒲栗族人，受此事折磨也无可厚非。问我的看法么……日出日落，昼夜循环，一如江山更迭，家国兴衰，非人之过，历史的选择罢了。”
  “学姐是觉得，被灭族是历史的选择……”华昭劲喃喃低语，头垂的更低。
  磬若曦却没注意对方心情，点头道：“我深信世间出现的一切事，皆不是偶然，而是顺乎人渐渐获得更好生活的选择。这其中，或许有过分，令人无法接受的事，但若以结果看，就会发现得到的，比失去的要多得多。”
  华昭劲没说话，整个人像是突然间失去了所有力气，身体侧歪，软塌塌躺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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