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昭劲深吸口气，压下跃跃欲试，要将白叶历史文献毁掉的想法。
  毕竟此处，只是偌大烟国疆土中，放置历史载体的一所而已，眼前的书籍，不定有多少手抄本，或珍而重之放在类似教宗的建筑里，或置于铁柜，密封保存收藏，甚或者，便是普通白叶族百姓家中的枕头底下，也会放上一两本。
  由此看，历史没那么容易抹去……
  嗯？！
  他身躯一震，眼睛瞪得极大。
  照此推论的话，也就是说，记载簇黎族的文书，也有可能存在于世！
  产生这个想法，华昭劲难掩激动，举头看了看围绕周圈满墙壁的书，暗暗念道，但凡有一丝希望，哪怕是将所有书籍翻个遍，我也要试试！
  离开第一层平台，顺楼梯继续往上，打眼一扫，书籍名十分繁杂，而且相互间的排列也无顺序可言。
  比如左手起第二排的一本，名为《南叟野锻》，看起来，像关于民间铁艺之类的，然而它旁边一本，却是《祈雨三十六法门要诀》……
  呃。
  华昭劲有点懵。
  一旁是手艺，一旁是偏门左道，这两者没半点关系，因何就放在了一起？
  再往下看，竟是关乎烟国地方人口的分布概论，而后又风牛马不相及，到了涉及志怪传说的异闻。
  这第二层的书籍，仿佛完全没有联通性，为防止其中有关乎簇黎族的书，华昭劲只好挨个书名看了圈，遇到包罗太广的，还要取出翻阅翻阅。
  整整浪费了一个时辰，外头都到了吃午饭的时候，结果一点关于簇黎族的事，都没有发现。
  抬头望望上方的五层平台，华昭劲把心一横，暗说即便不吃饭，我今儿个也要找彻底些。
  打定主意，他再度顺盘旋楼梯往上。
  第三层的书籍根本不用看，只因所有书名前头，都加有‘天机传志’四字。不需说，此层的书，都是在记录天机学院从建立，到授课教学，以及走出学子，取得了何种成绩之类的。
  直到第四层，见到周围书籍名称的华昭劲，才总算来了点精神。
  《烟国根珠发展史》、《暹双树培育妙策》、《论女帝‘瀚牢星河’的可能性》、《山类根珠——力量的极限》、……
  数不清的书籍，涵盖了关乎根珠的一切，光是看名字，就有让人读下去的欲望。
  本就对根珠奥妙好奇的华昭劲，自然心痒难耐，恨不得取下几本，就坐下观看。
  但体内流淌的血液，在督促着他，身为簇黎族最后一人的责任，犹如戳在后背的剑，冰冷又疼痛，令人时刻无法忘记。
  匆匆转一圈，华昭劲撇弃对根珠的迷恋，继续往上。
  接下来是第五层，内容与第四层大同小异，只不过将根珠区分的更彻底，每种类型的根珠，都单成一本，详细介绍。甚至其中，还夹杂许多本类根珠的奇异神通，而这些神通，也正是曾令白叶族壮大立国的根本。换而言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若没有它们，就没有今日的烟国。
  若是烟国其余人在这儿，恐怕会肃然起敬，不过换做华昭劲，他只冷哼一声，而后再不看第二眼，继续往上。
  教宗这座建筑，整个外型呈圆柱状，越往上，收缩的越厉害，空间也随之变小。
  第六层的环形平台，只有第一层二分之一大小，拥有的书籍，也自然是第一层的一半。
  华昭劲刚刚踏足第六层，尚没来及跨步去平台，便见楼梯通往平台的过道上，早早有一人坐在了那儿。
  这人年纪极大，花白胡须打着卷垂满前胸，头上则光秃秃的，一根毛不见。
  黝黑布满褶皱的脸庞上，眼睛眯的很小，正聚精会神，盯着平铺在过道上的一本翻开的书。
  万没想到除自己外，教宗还有别人的华昭劲，吃了一惊，脚步立即顿住。
  秃顶老头显然完全沉浸在书中，没抬头，也没说话，除了偶尔翻下书页外，别的多余动作一概不作。
  “您、您好……”华昭劲急着查找簇黎族的历史，而对方又占着过道，挡住了去路，没奈何下只得开口。“能让一让吗？我想过去。”
  “唔？”
  老头看上去，比华昭劲还要吃惊，身躯猛地一绷，眯起的眼睛完全睁开，抬起了头。
  “你你你……”
  或许是太久没说过话，他口齿相当不清楚。
  “你竟能看见我？！”
  哈？
  华昭劲更懵了。
  什么人，才会说这样的话呢？
  ‘你竟能看见我’，换句话的意思，就是你本应该看不见我才对。
  在北莽睡不着的夜晚，闲着腚疼的华昭劲，不止一次缠着同样闲着腚疼的燕大头讲故事，后者没什么哄人入睡的好故事可说，竟讲些令人毛骨悚然起鸡皮疙瘩的鬼狐野闻。
  而那类故事中，出现最多的一句话，当就属此句了。
  每每出现，保证是故事的高潮部分，也即是故事中的书生，要开始倒霉的前奏。
  也因此，当面前老头，说出这句熟悉无比的话，华昭劲深感寒意，下意识后退半步，面现惊恐：“你你你……你是鬼？！”
  “什么？！”老头的反应非常激烈，直接蹦了起来，唾沫四射：“我虽老的快进了棺材，但现在不是还没蹬腿的么！你个毛小子凭啥咒我？！”
  在华昭劲的认知中，还没从哪个故事中，听到鬼骂人的，所以当时信了三分，抱拳致歉：“不好意思，是小子一时理解有误，没明白您的意思。”
  “呵。”老头白眼一翻。“弄了半天，还是我的不对了？”
  说着话，他忽的又笑起来，前仰后合，打卷的胡须一颤一颤。
  “是了，不怪你！我长久没与人说话，言语不通之处，令你怀疑倒也情有可原。实际我的意思是，没成想会有人来第六层。因天机学院这帮小娃儿，只在四五两层转悠，五层以上的书，对他们来说实在太没趣了。”
  华昭劲赶紧道：“我头次来教宗，不明白书籍分布，这才每层都转转。”
  “喔，那你看看吧。”
  老头把身侧开，将过道让出一人同行的空。
  “不过六、七两层的书，想必你这个年龄的人，还是不大愿意看的。只有上了年纪，有了阅历，才懂得其中奥秘。”
  华昭劲含糊两声，表示自己转转就走，当即从对方身旁过去，到达平台。
  结果刚站定，抬头一看，入眼书籍的第一本名目，便令他身躯一震。
  那不是烟国文字，而是自己长久随军生涯中，齐梧桐、燕大头等人，在无数个夜晚，每每用树枝在地面书写而出，寄托家愁哀思的依托。
  蒲栗族的文字！
  华昭劲手抖了抖，将那本书从墙橱中取下，翻开仔细看了起来。
  入伍前，齐梧桐是蒲栗族的郎中，看病写药方是他每天要做的事，相比燕大头等人来说，对于本族文字的了解，要更深刻一点。
  也因此，作为被齐梧桐视为干儿的华昭劲，这些象征本族历史的文字，他也如同要传承一般，完全没保留的倾囊相授，将其真的当成蒲栗人对待。
  那时齐梧桐的用意，自然不会是预想到，有一天华昭劲会顶着蒲栗族的名义，进入烟国学府。他的内心深处，或许是真的希望能把关乎本族的文明，多在世间残存一刻。
  毕竟要在世间消失的，不止簇黎族，蒲栗族即便现在人员不少，却也皆可称的上最后的遗人了。
  至于原因嘛……
  华昭劲在翻开手中书的第一页，就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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