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间，户部大人与昭帝并非没有如今日般对恃过，只是那时昭帝不曾服软，他亦盛气凌人，一言不合甚至还敢拿出做帝师时的气势，就差掏出戒尺打手心了。
  可如今……
  他连劝解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当年可以摆出己见，不厌其烦，无非是觉得对方根本听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必须要不断的重复。
  然而现在，他逐渐明白，即便对方知道他的意思，也不会按照他的意愿去行事，说与不说，并无分别，于是便懒于去说了。
  户部大人花了好久才得以站稳，对着昭帝拱手告退道，“陛下，老臣从不在乎那些虚名。”
  身败名裂也好，百年身后，再无人记得他的痕迹也罢，他早就做好准备了。
  “陛下，先帝有恩于老臣，若无先帝知遇，便不会有现在的老臣。”
  承先恩，忠己志，他所行所作的一切，都是在遵从自己的本心。
  走出皇宫，彦痕便迎了上来，“户部大人，您终于出来了。”
  户部大人呵呵一笑，“老夫入宫一趟，别总弄得跟老夫赴了刑场一样，那位野心勃勃，正是关键时候，不会平白无故的对老夫下杀手。”
  他碍了眼昭帝半辈子的眼了，若是能杀，早被杀了。
  而且昭帝正想着如何才能发兵征战，更不会让自己因为他这个半截身子入土的人，遭人诟病。
  “那您一定累得够呛，正好今天府上又做了新的点心，您可以好好补补。”
  “呵呵，要说老夫已经老头子一个了，走过的桥，比你吃过的米饭都多，倒是昨天你奉上的点心，是真的从未吃过。”户部大人笑道，“小子你别诓我说是咱们府上的厨师做的。”
  “咱们府上厨师的手艺，老夫知道的一清二楚，这新奇的口感，和独有的造型，绝对不可能是那些厨师想的起来的。”
  彦痕眼神躲闪了一下，才慢吞吞道，“大人厉害，小子就知道瞒不过大人，那些点心，是颖都新开的一家点心铺里卖的。”
  “哦？”户部大人扫见他微妙的表情，眯起双眼，“老夫平日甚少食点心，你无缘无故怎么想得到去专门买点心？”
  “这个……”彦痕轻咳一声，“因为那家点心铺很有名啊，才开业两三天，生意就热闹非凡，小子想买给大人你尝尝鲜。”
  “那点心价格几何啊？”
  “额……”
  户部大人眼神锐利，“你亲自去买，怎么可能连价格都不知道？说，点心到底是哪来的！”
  彦痕心虚，嗫喏道，“大人，确实是那家点心铺里送来的，那家点心铺的掌柜是……是齐双寒！”
  “退回去！”户部大人厉声道，“回去之后就把他送来的东西都退回去，早告诉过你，从齐双寒入狱被贬为奴隶之后，便与咱们府上没有半点瓜葛了，难不成你也想步他的后尘？”
  “不是的大人，齐公子到底曾是您的门生，他很顾念您的身体，所以送了东西过来，小子就没拒绝……”
  “笨啊，你们一个个的是要气死老夫不成？老夫哪里是要与他恩断义绝？老夫是不能让上头的那位抓到我的一丝把柄，老夫已经不能再连累更多的人了。”
  户部大人叹口气道，“陛下已经铲除了老夫多少门生了？双寒难得与老夫斩断了关系，不受牵连……老夫可不想他也成为被铲除的一个。”
  “罢了，若是现在退回去，就太刻意了，今后他在送东西来，一律拒绝。”
  彦痕无奈，这些年他亲眼看着户部大人身边的人逐渐减少，如今还活着，尚在颖都的只有他和齐双寒两个。
  这种境地，说不寂寞是不可能的，他经常看到户部大人在深夜里起身，去祠堂为那些因大人而死的人上香。
  但没有办法，除非昭帝……
  彦痕只能听从户部大人的话，点点头，“是，大人，小子明白了。”
  ……
  “混账，可恶的老匹夫，为什么还不去死！”户部大人走后，昭帝在御书房里气氛的摔东西。
  一旁被昭帝宣召来的云文昌拱手立在侧，听昭帝这样说，心里未免嗤笑，昭帝盼着户部大人去死，又岂知有多少人盼着他去死？
  那些皇子皇孙叠加起来，恐怕人数要比盼着户部大人死的人还要多。
  但面上却不动声色，昭帝此时宣他入宫，又光明正大的展现了对户部大人的不满与愤怒，可见事情就是有关户部大人的，想来是需要他出手对付户部大人。
  昭帝想铲除户部大人，却不想脏了自己的手。
  可作为被利用的人，云文昌清楚，若真就这样遂了昭帝的愿，户部大人之后被昭帝对付的人，就是他了。
  再加上他一直以来都是想要拉拢户部大人的，户部大人是两代老臣，声望比他高得多，他也不想一下子将户部大人得罪死。
  故而在一定程度上，他必须要装糊涂。
  “户部大人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有目共睹，陛下，微臣不知，户部大人做了什么，惹得陛下如此动怒？”也就是说，户部大人有没有做错事。
  若是做错事了，昭帝这样骂，情有可原，但若没有做错事……昭帝至少也得诌一个过错吧。
  只是云文昌绝对不会先开口说户部大人的是非。
  昭帝冷哼一声，“云卿说的对，户部大人是国家栋梁，寡人只是担心，这根逐渐老矣的栋梁，万一哪天一个不察给折断了，撑不起硕大的房屋，该如何是好？”
  “房梁朽坏，自然是要替换掉的，总不能等它真正断掉了，再准备收拾，毕竟那时房子也塌了，后果很严重啊。”云文昌笑道，“只是房梁是支柱，贸然拔除，后果很严重，必须要循序渐进，徐徐图之。”
  昭帝挑眉，“继续说。”
  “微臣遵命，”云文昌接着道，“要拆除房梁，必先准备好替换的梁柱和支架，将支架固定在梁柱周围，足以代替梁柱暂且支撑房屋，再慢慢将梁柱拔除，换上准备好的替换梁柱。”
  “如今昭国国富民强，有才华的栋梁之才不胜枚举，尤其是陛下的血脉最是优秀，像翊王殿下此去桢国参与排行赛，不就将任务完成的很好么？”
  “陛下，可供替换的栋梁早已备好，只看陛下愿意何时拔除朽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