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千阙摸摸下巴，眉眼戏谑，“你这是，在怕我？”
  “怎么会，”洛朔冷漠之色中，有了些许微妙的浮动，“只是觉得，和你为敌，一定是件很危险的事。”
  云千阙攒了个笑，渐渐西沉的日光茜影，勾勒出精致妍丽的脸庞弧线，“你觉得什么是医，什么是毒？”
  洛朔凝眸，“能够救人的是医，害人性命的就是毒？”顿了顿，又道，“可听你话中的意思，想来这并不是答案。”
  “你不了解医药，所以不明白‘医毒不分家’的意义，但总听说过‘是药三分毒’吧。”
  云千阙淡道，“在身体亏空有损时服药，是有治愈疗伤之效，可过犹不及，如果药性太多、太过猛烈，超出了身体承受范围，那么即便是有治疗之效的药，服用后也会对身体造成服‘毒’一样的损害。”
  “就像养植物要浇水施肥，但如果水多了，植物吸收不了，根也就烂掉，根基一旦烂了，那植物大抵也快活不了了，故而药可变为毒。”
  “而在治病的时候，‘以毒攻毒’‘用毒来解毒’的办法并不少见，所以毒也可当做药来用。”
  “再举个例子吧。”云千阙顿了顿，漆墨般的眸子湛然，倒映着落日的霞光，却比那抹背景里的余晖还要明亮。
  有一些深刻的东西，一点点的，跃然在了她的眼底眉梢。
  “譬如一把绝世杀器，在杀人狂魔手里，是血腥残暴，非常邪恶的物件，但放在心思纯正的人手里，又是一把用来守护的利刃。”
  “事物本身，并没有好坏对错，怎么去利用，才是关键，只有了解了，知道了这件事物能够做到什么，才可以更好的利用。”
  “至于好与坏间的取舍，不在于事物本身，在于拥有事物的人，不是么？”
  云千阙道，“我也只有把蛊虫的全部研究透彻了，才能知道如何克制蛊虫，如何解蛊杀蛊，又能用这些蛊虫，做点什么好事，比如治疗什么特殊疾病之类的。”
  “现在，你明白我留这些蛊虫是做什么了么？”云千阙望着洛朔。
  洛朔点点头，“有些明白了。”
  若是一把刀杀了人，是刀的错么？
  能因此否认所有刀具的存在么？
  不，器物所表现的是人的意志，是非对错也全都是人的行为。
  即便蛊毒是为了害人应运而生的，但也不能彻底否定蛊毒的存在。
  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有毒便有解，蛊毒也是一样。
  洛朔看着她，眉头微动，淡淡笑道，“你确定，你拿着蛊虫，就能研究出它所有的特性，和解毒方式？”
  “当然！”云千阙握起拳头威胁道，“你不信？”
  ……这只要敢说‘不’就拿拳头打死你的样子是怎么一回事！
  云大小姐不仅凶残，脾气还不小。
  或者说，是在医毒方面，十分自信。
  洛朔道，“我知道。”
  陈述的语气，证明他从一开始就是这样认为的。
  云千阙，“……那你还问！”麻蛋，更想打人了！
  “噗……”洛朔笑意更盛，如果被罗刹阁的人看到，一定会惊掉下巴。
  他们家不苟言笑，看见笑一次就跟过年过节一样的阁主大人，居然笑容那么灿烂！
  “我不是故意要这样问的，”洛朔沉默片刻道，“你在说医毒的时候，像是在发光一样，很自在，很愉悦。”
  这是只有谈到最喜欢的事情时，才会有点状态，让他有点羡慕，不想那么快结束这个话题，但他又是真的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说，结果脱口而出的，反倒成了质疑的话。
  云千阙愣了愣，喜欢么？
  当初能够学习医毒，也是为了让她在医毒世家里崭露头角，医毒双术的精湛绝伦，是从医毒世家中脱颖的工具，也是她保命的手段。
  她对医毒的自信，是来自她对自己生命的重视，这和人间杀器的本能一样，是刻入骨血里的习惯，但如果说是喜欢……
  喜欢？
  “……大概是，不讨厌吧。”
  不管是她人间杀器的杀戮技巧，还是医毒双术，都是双向的，可正可邪，可残忍可守护。
  但是，她有想要保护的人，想要维系的生活，那么，她将永远不会背弃自己的坚持。
  “不，是喜欢的，”云千阙突然坚定的道，“因为无论什么样的情况，用毒都非常的方便！”
  有这么好的方式能够保护想保护的，为什么不喜欢？
  洛朔满头黑线，他不清楚云千阙想通了什么，但作为云千阙毒药的‘受害者’，这发言真不是一般的恐怖。
  “我会把我的医毒技术发扬光大的！”
  洛朔以手遮眼，别过脸去，作为一个杀手，终年浸身于黑暗，可是杀人这件事，没人会发自内心的喜欢，虽然他也是为了保护他珍视的东西……可到底无法像云千阙一样。
  ——选择喜欢的方式，并且用喜欢的方式保护想保护的。
  可云千阙的反应让他有点后悔了，尤其是这爆炸性的发言。
  发扬光大？
  能怎么发扬光大？
  不会是多番炫耀使用她的毒吧……
  想到可能因为他的话，增加好多被云千阙下毒的受害者，就觉得心情沉重——他可能唤醒了一个了不得的人物？
  然而洛朔并不是一个同情心丰富的人，并不会因为他无心的几句话，就觉醒了日后江湖上，人人闻风丧胆，又不得不趋之若鹜、巴结讨好的魔女毒医感到抱歉。
  当下飞快的转移话题，去了最后两个人那里，给那两人解除蛊。
  解决了蛊虫的隐患，云千阙美滋滋的伸了个懒腰，和洛朔告别，回去休息了。
  洛朔巴不得远离这个随时都有可能给人下毒的危险人物，麻溜得也闪身回了罗刹阁暗中的据点，没多久，就有手下来报。
  “阁主大人，外编的那几位来闹事了！毛代公子带的头。”
  洛朔冷漠的脸上并无表情，眸底神色莫变，“闹事？他们闹事的动静能这么小？”
  “额，也不知怎么的，他们说他们对那个您带去的，能悄无声息放倒他们的人很感兴趣，就是抢占了咱们的地方坐着，怎么轰都轰不走，您知道，咱们的事务有些不方便被他们听去。”
  “本座知道了。”洛朔道，“他们想知道那人在哪，本座告诉他们便是。”
  反正事情本就由云千阙所起，而云千阙的毒药啊……想想今天云千阙对毒突然燃起的热情。
  唔，这几个人，自求多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