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商鞅偷偷观望着眼前这位秦国君主的面色，面色沉疼的说道：“此乃咸阳城内近几日的军民伤亡名册。”
  嬴荡闻言一惊，原本伸出去的手，竟好似被针扎了似的，立刻收回，神色不定地看着那份名册。
  但片刻之后，他还是接过了那本名册，摊开仔细观瞧。
  在旁，商鞅徐徐说道：“此战，咸阳城，共战死城内男儿三十万六千四百五十六人，其中，咸阳禁卫军战死九万四千八百六十一人……”
  “……”
  嬴荡的面色抽搐了一下，抬眼冷冷地看向商鞅，用隐隐带着怒色的口吻问道：“卫鞅，你是故意给朕找不痛快么？”
  瞧见嬴荡面色阴沉，商鞅心中亦有些发虚，连忙拱手说道：“陛下恕罪，臣只是有一些肺腑之言不吐不快而已。”
  嬴荡深深地看了一眼商鞅，待深深吸了口气后，才平息下心中的怒意，看似平静地说道：“你说。”
  只见商鞅拱了拱手，正色说道：“臣斗胆反问陛下，要如何处置诸国联军？”
  嬴荡面色阴晴不定，在看了一眼手中的伤亡名册后，沉声问道：“你想说什么？直说就是，这里没有旁人。”
  “陛下，私以为，正因为诸国林立、中原纷乱，是故咸阳才有今日之祸。”目视着嬴荡，商鞅正色说道：“这些年来，我大秦在陛下的治理下日渐强盛，而中原诸国，却不希望见到我大秦强盛，是故私下联合，此番更是组建诸国联军，围攻我大秦……试问，纵使我大秦此番击败了诸国联军，难道就能使他们放弃与我大秦为敌的心思么？”
  “……”
  “夫闻，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陛下从未兴起过不义不战，然中原诸国却咄咄相逼，纵使此番尽数击败诸国联军，彼他日定会再次卷土重来。比如楚国……自齐、韩相继衰败之后，楚国日渐兴旺，欲与我大秦争雄的心思一日比一日重，正所谓一山不能容二虎，秦楚之间，终有一战，若陛下姑息之，就好比农夫救下僵蛇，终会被其所害……”说到这里，商鞅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说道：“既然注定无法共存，陛下何不兵吞诸国？待等中原之地尽皆秦土，又岂会复有诸国联军进犯我大秦之祸？且太子殿下少年称帝，天资过人，或可结束整个中州之地的诸国纷争也未可知，请陛下为天下计，借诸国进犯之机，一举剪灭中原诸国，实现中原大一统！”
  “……”嬴荡深深地看着商鞅，脸上露出几许难以捉摸的表情：“商鞅，这恐怕才是你跟随朕亲征的目的吧？”
  记得在御驾亲征之前，商鞅作为一介文官，竟然要求随同他一同出征，当时嬴荡就感觉这位朝臣目的不纯，如今一看，果然如此：商鞅的目的，无非就是要在适当的时机，向他提出「兵吞诸国」的「大一统」建议。
  “退下吧，朕不想听这些。”
  嬴荡淡淡说道。
  听闻此言，商鞅也并未再多说，识相地拱拱手，退出殿外。
  他并不着急。
  他相信，因为他知道那位君主的心中压抑着无穷的怒火，虽然今日的献策看似并未起到成效，但实则，却在这位陛下的心中扎下了根，终会有开花结果的一日。
  而且，这一日并不会太久。
  “……”
  目视着商鞅离开，嬴荡微微摇了摇头。
  他再次将注意力投注到手中那份咸阳城的伤亡名册上，看着上面极其刺眼的数字。
  其实在进城之前，他也预测到城内的伤亡人数会很严重，但他还是没有想到，此战大梁城竟然损失了多达近三十万青壮。
  这已经快接近咸阳城内青壮男儿的六成了，虽然还谈不上十室九空，但按照这个数字算，显然咸阳城内每家每户都出现了伤亡，甚至于还会出现父子齐齐战死、兄弟齐齐战死的惨剧，留下一群孤儿寡母。
  “呼——”
  长长吐了口气，嬴荡闭着眼睛思忖着。
  此刻的他，心情异常的压抑，既有对自己的责怪，亦有对中原诸国的愤懑。
  正如商鞅所言，世人皆道他秦王嬴荡穷兵黩武，但事实上，嬴荡几乎从未主动对中原诸国开战，别看秦国的国土相比较三十年前增大了近两郡有余，但其实，他出兵草原，只是不想边境的百姓再次收到游牧名族的骚扰。
  这些年来与中原各国的战争，哪里不是其他国家先挑起的？
  包括这一次，他秦国主力攻打鬼方，只是因为鬼方屡屡骚扰大秦西北边境！
  秦国可曾兴起过不义之兵？嬴荡在内心不停的问自己，答案是没有。
  不曾！
  唯一的例外恐怕也只有河套了。
  但至少对于中原各国而言，秦国从未兴不义之兵，为了国土、利益而主动去攻打其他中原国家。秦国始终牢记着当年对人王伏羲的承诺。
  可即便如此，中原诸国还是针对他秦国，其中原因，无非就是秦国太强大了，就像商鞅所说的，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秦国的强大，引起了中原诸国的惊恐。特别是在赢棘突破武帝之后，一个武道达到武帝的帝王，其在位期间基本上整个玄天大陆都只有一个声音，而赢棘是即帝姬之后，第二个在而立之年成就武帝之位的，中原诸国的紧张也是可以理解的，难道当真要秦国成为整个天下动荡的中心？
  『以武止戈，使天下臣服，莫敢犯秦……么？』
  喃喃自语着，嬴荡坐在殿内沉思着。
  但正如商鞅所猜测的，虽然嬴荡将商鞅斥退了，但是，似「以武止戈」，似「兵吞诸国」的念头，却在这位秦国君主的心中扎下了根。
  并且，在仇恨与愤怒的灌溉下，迅速茁壮成长。
  当晚，春申君召诸国将领在帅帐议事。
  片刻之后，诸国将领陆续来到，唯独卫国的卫郧、卫振二人缺席，仅只有卫邵单独前来，这让桓虎忍不住多看了卫邵几眼。
  桓虎能注意到的事，没理由春申君注意不到，是故，他问卫邵道：“卫邵将军，我召诸位将军商议大事，何以卫郧、卫振两位将军迟迟不至？”
  听闻此言，卫邵遂解释道：“卫郧、卫振二人今日不幸负伤，卫某叫他二人在帐内歇养。”
  春申君闻言皱了皱眉，略带几分不满地说道：“今日贵军并未与秦军交锋，何以两位将军竟然负伤？”
  卫邵不卑不亢地回答道：“是在撤退期间，被秦军的异族骑兵弓弩所伤。”
  听了卫邵的话，项末、项燕、田耽几人亦转头看了一眼卫邵，眼眸中闪过几丝异色。
  不知怎得，帐内的气氛一下子就僵冷了下来，这让赵国的将领颜聚有些莫名惊诧，不知究竟是什么情况。
  『嘿！』
  与颜聚的懵懂茫然不同，桓虎用拇指刮了刮嘴角，心下暗暗感到好笑。
  正如桓虎所猜测的那样，卫邵的解释只不过是借口而已，鄄城侯卫郧与檀渊侯卫振并未负伤，他们只是借机给春申君一个下马威而已。
  至于其中原因，无非就是因为秦王嬴荡率领三十万大军赶到咸阳，这让卫邵、卫郧、卫振三人又重新获得了些底气。
  当然，这并不是说这三位卫国将领已决定投靠秦国，否则，此刻就连卫邵也不会出现在春申君的帅帐，三人领着卫国军队直接投奔咸阳城去就完了。
  真正的原因在于，此前诸国联军的优势太大，以至于卫国的六万兵力，显得无足轻重，因此被春申君视为可牺牲的炮灰——当时卫邵、卫郧、卫振三人虽然心知肚明，但奈何形势比人强，不得不乖乖就范。
  可今日，秦王嬴荡率领三十万大军击败了诸国联军，虽然楚军的损失并不是太严重，但无疑却让这场仗的胜负再次充满悬念。
  在这种情况下，卫国的六万军队，不，眼下还剩下大约四万军队，其作用就一下子被放大了——这四万兵力无论是投身秦国亦或是联军阵营，都将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正是是因为这个原因，卫邵、卫郧、卫振三人一致觉得，应当趁此机会给春申君一个教训，让后者明白，应当给予他卫国必要的尊重。
  是故，卫邵、卫郧、卫振三人在合计之后，卫郧、卫振二人故意缺席会议，给了春申君一个下马威，作为前一阵子楚水君视卫国军队为炮灰的报复。
  而此时此刻，卫邵口中那「不幸负伤」的卫郧、卫振二人，其实正率领卫国军队在营地内蓄势待发，倘若春申君无法给予他们满意的回应，甚至于，春申君企图先下手为强铲除卫国军队，他们会立刻还击，甚至于放火烧毁联军的联营，转投秦王嬴荡的麾下。
  不可否认，区区四万余卫军，肯定不会是楚军的对手，而卫邵、卫郧、卫振三人也并未奢望于战胜楚军，他们只是想借此表明一个态度：我卫国，并非是你楚国的马前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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