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抱歉！我来迟了！”
  调整了一下气息，面对着打扮整齐的米茨尔珂，威廉明娜深鞠了一躬。
  就天性而言，精灵比人类更加嗜睡，只要有假期的话精灵们通常会在床上舒舒服服地睡十个小时以上来补充精神力。但嗜睡显然会带来一些问题：威廉明娜在上午起床后睡了个回笼觉，结果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逼到了非得飞奔去赴约不可的地步了。她不觉得自己会像在军营里一般被骂：米茨尔珂给她留下的印象接近于那种受过良好教育的淑女，虽然有着自己做饭这种跟布尔乔亚关系不大的兴趣但是则反而使她的形象更亲切了些。不过无论如何，鸽了人家总是不好的，而且作为原陆军士兵让陆战队的人看不起更是大忌。正因为如此，她几乎没来得及打扮便直接冲出了门钻进了地铁—在全城大游行的现在坐出租车不是什么好主意，好在地铁没完全瘫痪，只是减少了班次—而从地铁站一走出来，她便见到了米茨尔珂那张笑盈盈的脸。
  米茨尔珂穿得很好，一身定制的卡其色双排扣上衣配上及膝裙和丝袜让她显得有一股干练感，领口的丝带跟头上的药盒帽也起到了很好的装饰作用。与此相比，威廉明娜身上改裁得比较修身的灰蓝色旧式军用外套就显得有些朴素过头了。抬起头并习惯性地挺直腰杆，威廉明娜直视着米茨尔珂，不禁感到自己还是有些疏于装扮了。米茨尔珂也没说话，她走上前来，并伸手扣好了自己胸口的一枚扣子。
  “要穿这种改造军装的话扣子要扣好才好看哦”米茨尔珂对着她笑了一笑，这令威廉明娜有些失神“最好再搭上条丝巾，陆军在作战时也喜欢塞条方巾不是吗？”
  “嗯，确实......不过我没什么好看的丝巾呢”威廉明娜挠了挠头，而米茨尔珂则趁势拍了拍威廉明娜的肩膀，道：
  “那正好，我们就先去物色条丝巾吧，我来带路吧。”
  在那一瞬间，威廉明娜觉得，米茨尔珂的眼神就像是在部队里直属上司看着训练卖力的新兵的，鼓励的眼神。
  想到这里，威廉明娜立即并紧双腿，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我的荣幸，副司令官阁下！”
  她对此没有任何心理上的抵触：米茨尔珂的军衔是副司令官，不管是按照她的军衔还是警衔来算对方的阶级都比她高，敬礼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就算自己比对方在年龄上大上不少也是如此。
  “稍息，斯宾诺莎三等警司”米茨尔珂还了个礼“您这可就折煞我了，这是私下场合而且您也不是现役，敬礼就不必了吧。走吧，那地方还得走上一小会才能到。”
  “嗯......”威廉明娜点了点头，并跟在米茨尔珂身后向前走去。米茨尔珂显得对拉斐利亚的地形很是熟悉，在穿过了几条没什么游行群众的街道后，米茨尔珂推开了一间不怎么起眼的门，并对着里面说道：
  “您好，好久不见！”
  “啊，帕斯捷尔纳克小姐！”里头的店员似乎很熟悉米茨尔珂“您怎么来了？您上次定做的东西已经到了，您看看......”
  店员正热情地招呼着米茨尔珂，突然看到了米茨尔珂身后的威廉明娜，便保持着笑容，问道：
  “您好，初次见面，请问您是......”
  “威廉明娜·斯宾诺莎三等警司，以前是陆军精灵兵”米茨尔珂替威廉明娜回答了店员的问题。看着威廉明娜身上的改造军装，店员没有说什么：不少女性官兵会在退役后穿改造军装外套，毕竟这种旧式外套设计得确实不错，实用又好看。在看完店员给她展示的首饰后，米茨尔珂便看了眼威廉明娜，说道：
  “多谢，你们的做工还是一如既往地优异。对了，我今天带她过来是想给她配条丝巾。”
  “好的”店员点了点头，便引着威廉明娜在一旁坐了下来。跟大多数精灵一样，威廉明娜的身材比较纤细，而且胸脯甚至比米茨尔珂小上半号。店员打量了一下她的身形，便说道：
  “斯宾诺莎小姐，我们这边有几款比较适合您的款式跟纹样，您请稍等一下......”
  捧着一本精装的小册子，店员给威廉明娜介绍起了她们能够制作的款式，而米茨尔珂则默默地试起了刚刚到手的首饰。将黄金制的玫瑰胸针别在领口上，米茨尔珂观察了一下自己，便将胸针放回了盒中。
  威廉明娜的眼睛是湛蓝色的，这在精灵里很是罕见，可能正因为如此店员在帮她挑选纹样时候显然下了更多的功夫。过了几分钟后，店员便走进了后台，而威廉明娜则对米茨尔珂问道：
  “那个，在这里配丝巾需要多少钱啊......”
  “不用您破费了”米茨尔珂笑了笑，从包里抽出了几张钞票并放在了收银台上。为了避免心灵受伤，威廉明娜没有去看钞票的面额：虽然这几十年攒下了一些积蓄，但她显然是没有一个挂着“帕斯捷尔纳克”这种姓氏的人有钱的。当然，比起凯瑟琳那种在标价明显的高级店内消费的人，米茨尔珂这种自己暗暗付款的行为在心灵上给她造成的冲击显然是要小得多的。
  看着威廉明娜的反应，米茨尔珂憋住了苦笑的念头。收银台的工作人员收下了钱，而威廉明娜则留下了自己的家庭住址。威廉明娜瞟了眼收银人员的表情，这里的收银人员在职业培训上显然做得十分到位，公式化的笑容不曾有一丝摇动。
  推开店门，威廉明娜深吸了一口气。在她身后的米茨尔珂戴上了帽子，道：
  “我很熟悉这间店家，所以才想着带您过来看一看，看上去这间店提供的丝巾纹样还算对你胃口。”
  “确实......”至今都不清楚这间店的消费水平的威廉明娜不敢多说些什么。领着满脸迷茫的威廉明娜，米茨尔珂就近进入了一间咖啡馆，并在侍者的带领下在一张靠窗的桌子前坐了下来。这令威廉明娜有些意外：她脑中刻板的上流阶级形象使得她习惯性地认为米茨尔珂会领着她去一间装饰豪华收费高昂的下午茶庭院。发觉了威廉明娜的疑惑，米茨尔珂解答道：
  “虽然我不是没去过希斯特维亚式的那种贵族下午茶会，但是如果让我个人来选的话其实我还是更喜欢这种咖啡馆。比起充斥着家长里短的下午茶庭院而言从启蒙时代传承至今的咖啡馆显然更有人文气息些。”
  米茨尔珂没有点出另一层理由，但威廉明娜很快便猜了出来：考虑到这种遍布全艾登兰的小咖啡馆提供的餐点的热量，嗜好高热量食品的精灵显然会更加倾向于这种店家。店家的唱片机里播放着某个知名作曲家写的大提琴独奏曲，中产阶级打扮的几个客人在一旁或下棋或看书，整体气氛安静而悠闲。
  “真是安静呢”威廉明娜不禁叹道“外头的街道上也没有游行者，跟主干道上真是天差地别呢。”
  “游行者的数量也是有限的，考虑到社会影响肯定是要在主干道上散步比较好”侍者端上了咖啡跟方糖罐，往咖啡里熟练地加了好几块糖，米茨尔珂回道：“不过拉斐利亚这里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呢。”
  “是啊......”同样熟练地往咖啡里加入了大量方糖，威廉明娜叹道。见威廉明娜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米茨尔珂突然说道：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您是想这样说吗？”
  “商......什么？”文学素养显然不如米茨尔珂的威廉明娜愣住了。米茨尔珂这句话是用艾登兰北部语说的，但威廉明娜花了好一会才消化了米茨尔珂的意思。在理解了诗句后，威廉明娜点了点头，道：
  “嗯，确实，我们的同事们正在为国家努力工作，但是这里的客人们却在喝咖啡聊天......总觉得不太对劲呢。”
  “‘国家’啊......”喝了口咖啡，米茨尔珂缓缓说道“确实，乍一看这里的确有一点纸醉金迷不问国事的感觉......”
  考虑了一下威廉明娜并不明朗的政治立场，米茨尔珂斟酌了一下语句，说道：
  “不过有的时候休息是为了更好的工作，这类耗费不多的放松比起靡费甚多的宴会来讲可要好得多了，在战争期间前线的士兵也是会轮换的不是吗？”
  “说得也是......”想到自己在战争期间的经历，威廉明娜点了点头。可能是因为思想上的矛盾，学者模样的两人在角落里吵了起来。望着那两个人，米茨尔珂突然说道：
  “说起来，您觉得后人会怎么评价这个时代呢？我是说，在五十，甚至一百年后？”
  “后人啊......”威廉明娜一愣“我没想过......不过他们大概会觉得这个时代挺乱的吧......”
  “是吗？”米茨尔珂歪了歪头“这样想也不是不正确......现在的人出于立场不同对我们这个时代的看法会大不相同，但历史总归是会让这些争执慢慢沉寂下来的，只是不知道要花多少年罢了。”
  “那个，我们是精灵来着......”威廉明娜反应了过来，便回道“我们都还年轻得很，总归是看得到未来人对我们的评价的。”
  “说得也是”米茨尔珂笑了笑。她的嘴唇轻轻地振动了几下，而威廉明娜没有错过她小声到近乎是自言自语的独白。
  “但是，如果后人对我们和这个时代的评价是‘伟大’二字的话，那么我们也就了然无憾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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