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寒见到夜辰风，是在东荒的皑皑白雪之上。
  后来她有些矫情地想，能够在这个地方遇见他，正应了“天妒红颜，流年不利”这八字。
  但彼时，夜辰风还不叫夜辰风，叫韩柒。随师姓为韩，以排行为七，实在隐匿得让人看不出来。
  东荒这个地方紧靠覆云岭，被雪峰半包围着，呈现半个“回”字的形状，再加上终年严寒，冻土一直绵延至数千里开外，前百年来不见有谁踏足过。
  初听此事，慕寒十分惊奇，如今见到此景，更是惊奇。因为这一行，她不得不放下正进行了一半的大典，自碧落山大老远地跑过来相助。
  碧落山的老山主说，这位乃是已故溯华云宫宫主韩烨磊的亲侄子。而韩宫主，则是老山主的好友。
  已故，这两个字儿几乎将六界翻了个半边天。
  六界中的传言是，韩烨磊乃是死于仇杀，可这仇人到底是谁，却没能找出来。
  刺杀的时间选的刚刚好，九重天赏花开宴，韩挽和夜辰风双双离开，待韩挽先行赶回来时，贼人已经刺杀得逞，还连带着伤了韩挽。
  这便有了韩柒受困东荒一事。
  慕寒于皑皑白雪之上环顾了半晌，捻出一个法术出来停了周边的狂风，将翊霜剑抽出来，自己盘腿坐上去，降了高度一寸一寸地寻找。
  六百八十四年前。
  彼时距夜辰风定居于碧落山已有近六十年，碧落山地处偏远，又靠近魔界一带，终年瘴气缭绕，星星月亮都出现的很少，是以夜辰风这六十年来几乎没见过碧落山的夜景。
  可今夜却有些不同，天空中不仅星星粒粒分明，还有紫月高悬之兆。
  子时整，一青一黄分别晃出寝殿，于后院湖边碰头，一齐向后山飞去。这二人正是夜辰风与慕寒二人。
  后山只有一座孤峰，慕寒借了夜辰风的力爬上来，正好看见不远处魔界巡逻的士兵，她足足望了那紫月一盏茶的时间，然后自言自语道：“怪不得。”
  夜辰风正好拿着刚编完的花环走回来，听见她这前不搭后后不搭前的话，问她：“怪不得什么？”
  慕寒侧转过身来对他解释：“今夜巡逻士兵明显减少，应是白鬼族回魔界王朝进贡，按惯例白鬼族内会有术士施以净尘之术，大约今次的术士法力较高，才让这瘴气都有所清除。”
  紫色的光辉撒下来，日月星辰都映在她的眸子里，他看着她侃侃而谈，眼中神色莫名便沉了几分。
  “没想到你如此喜欢这星空。”他将花环戴在她头上，“等以后的每一次，我都带你过来。”
  六百五十一年前。
  距韩烨磊之死已经过了近百年，一些不在意的人怕是已经忘却了。可是他不能忘，也无法忘。
  证据已经收集得差不多了，只差凶手自己露出马脚。
  不久前，他在碧落山暗洞内的潭底发现一具女尸，看得出应是个神仙。大约杀人的那位着急离开，毁尸也没毁全，余下的几块骨殖透漏出死前饱受吸噬的痕迹，这种方式只有魔修会有，而魔修的咒杀......正巧也是韩烨磊最为可能的死法。
  他在屋内这样想着，门却被轻轻推开，外面的人见到他在这里松了口气。
  夜辰风收起思绪，快步向慕寒走去：“你怎地到我这里来了？”
  慕寒抱着手靠在门槛子上：“我爹找你去大殿，却没找到你，我不放心，又过来再看一遍，果然撞见了你。”
  夜辰风微微一愣：“我不记得有人来通报我。”
  慕寒摆摆手：“不是什么大事，我爹他闲来无事乱点鸳鸯谱，想让你入赘碧落山，我说他真是闲得慌了，正巧你在，我们来对对口供吧。”她停了一下，“喂，我说，你肯定是不愿意的吧？”
  夜辰风好笑地看着她：“自然。”
  她像是松了口气，转身往出走，边走边道：“这样就好了，我爹他怕是老糊涂了......”
  她走得急，他自然没看见她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失望之色；而他走在她后面，她自然也没看见他眼底的迷茫。
  时值又一轮春暖，碧落山的梨花开的正盛，有一朵就那么飘下来落在地上，路过的二人却是谁都不曾瞧见，径直走过去，徒留一地的残瓣。
  六百四十年前。
  洛暻昭闭关结束之时，云韶正好协助大祭司处理完陈年旧事，虽然几十年不见，但三人本就极熟，几句话就拽回了气氛。
  洛暻昭靠在石亭中的藤椅上，扒拉着茶沫子道：“听说韩柒很得民心？闭关之前我曾见过他几面，如今想来怕不是什么好事。”
  云韶掐着串葡萄，冷笑道：“何止得民心，山主的心怕都让韩柒给收走了。我虽然没回来，但听说前一阵山主甚至有意将你许配给韩柒，让韩柒拒绝了？”
  洛暻昭抬杯的手一顿，送到嘴边的茶又放下：“有这事？”
  慕寒点头承认：“是，我爹前一阵鬼迷心窍。”
  洛暻昭的神色冷下来两分：“说句你不愿意听的，韩烨磊的侄子与我有过一面之缘，印象中与现在的样子相去甚远，当日我仔细探看一番才同意他留在碧落山，可我离去数十年他便如此得民心，假使有什么其他可能，那个时候困住东荒的人，心里想的是什么，就不好说了。”
  慕寒“唔”了一声：“其实也不一定。他若想拢权，娶我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他为何不要呢？”
  云韶适时地插话进来：“人心不可不防。不过......看你这样子，你该不会是喜欢上韩柒了吧？”
  慕寒摇头道：“我不知道，我想我应该不会喜欢他，可和他在一起，我很安心，他说的话让我很放心，他说他不想娶我，我是真真难受过的。可我倒还是觉得，我不应该喜欢他，倘若你们说他居心叵测是真的，那么喜欢上他就是一件特别危险的事了。”
  洛暻昭将茶盏扔回石桌上，凉凉道：“慕寒，活了这许多个年头，你当真是越来越出息了。”
  慕寒认同地附和：“你倒是说了句实话，我活了这么多年，活的枯燥乏味，为今不过是不活得让别人看笑话罢了。”
  云韶讶了一瞬：“你同我们比可小着呢，现在就枯燥乏味了？莫不是你受韩柒影响太大了吧。”
  慕寒摇摇头：“不是。这世界所有的结果都会有它的起因，就像我不了解时局，却不能说是时局太具有欺骗性。”她想了想，“我总觉得人生艰苦，可说到底，与其说人生艰苦，还不如说我从未放手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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