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里正想问怎么办
作者:失语浮屠      更新:2021-04-08 13:48      字数:3837
  监狱里一向都是吵闹的,有些人大声叫骂,有些人哼唧,但是到了子夜时分,基本就都安静了。偶尔有细细索索的响动,大概也是肥硕的老鼠来偷食。不过自从辽北大雪之后,老鼠也不多见了。
  这种东西不知道是藏起来了,还是被人吃了。
  所以在安静的子夜里,这样的咯吱咯吱声就特别清晰。
  刘琴一向是不信鬼神的,但是这会儿还是有点毛骨悚然,心说这趟辽北真是什么妖魔鬼怪都见齐全了。
  刘琴一脸警戒得看着墙面,那声音很轻,很细微。过了能有一个时辰的功夫,声音逐渐小了很多,刘琴把耳朵贴在那墙上,仿佛听见了声“咋整?”
  “整”是辽北当地的方言,能表达的意思很多。比如有人想喝两杯,就会问朋友,“整点儿不?”如果有人想干活儿,也会问同伴,“整不整?”
  刘琴听见这俩字的时候,愣了下。辽北妖怪?辽北妖怪还带说地方土话的?刘琴正愣神的功夫,墙壁那边的声音陡然又大了起来。刘琴警戒得往后退了几步,两只手下意识得放在胸前,等着。
  那声音慢慢的,慢慢的……
  忽然!
  墙缝里伸进来个东西,那东西动了动,又动了动。
  wtf!
  刘琴吞了口口水,悄悄靠过去,仔细看了看,才发现,是个……胖蚯蚓?!蚯蚓精?冬天?你确定?
  不对,是根手指头!这是什么情况?
  那手指转了几下,四下用用力,又抽了回去。
  接着从那手指粗细的洞里,轻轻传出声音,“刘大人?”
  刘琴想想,这声音似乎在哪听见过,在哪呢?似乎是挺熟悉的人。那声音又传来,“刘大人?”这次似乎离得进了点,低声道,“不会是睡了吧?”
  另一个声音低低得压着嗓子道,“睡个屁,这死冷寒天,连被褥都没有,能睡得着嘛?”
  刘琴靠了过去,也低声道:“尔等何人?”
  外头一静,半晌,第二个声音道:“刘大人,您不用知道我们是谁,有人吩咐我们绺(三声)子来救你。你就说你现在想不想出来?不过我们兄弟劝您一句,你是个好人,别死在辽北地界儿。”
  绺子?是……辽北的土匪?
  是谁吩咐人来救他呢?靖王殿下?
  靖王能认识土匪?
  刘琴对着那个窟窿往外看,因为外头背着月光看不真切,能勉强看清是五六个汉子,远点儿的地方还有几匹马。奇怪的是这几个汉子,数九寒天都打着赤膊,只穿着厚厚的裤子和筒靴,地上还放着几件皮袄。
  他们这是刚脱的?脱了上衣做什么?
  “你们这衣裳?”
  那声音低声嘿嘿一笑,“刘大人,夜里静,我们不敢用斧凿或者明火开墙,怕引来人,只好想了个笨主意。”
  笨主意?
  刘琴一下就明白过来,墙!裂缝!冰!这些人……这些人用身子捂化了冰,才撬开这墙上的裂缝!居然是这样的笨方法……
  “你们……这是……”
  “刘大人,我们想救人,想救你。”
  刘琴觉得眼眶里烫烫的,在这个滴水成冰的牢狱之中,眼泪热得像滚水一样,寒久了,猛然这么热,心里酸的难受,“琴何德何能……诸位受苦了。”忍了忍自己的哭音,道,“几位受我一礼。”说完一躬到底。
  “刘大人,有些事儿我们懂,有些事儿我们不懂。我们只知道谁在救沈阳卫所,谁在害沈阳卫所就够了。刘大人……”
  另一个男声催促道:“麻溜的吧,什么话一会儿再说。”
  “刘大人,我们就当您同意出来了,递给您的绳子和铁棍,您给铁棍横着拴几个扣儿。”
  刘琴犹豫了,他逃了就真的是犯人了。难道要逃亡天涯?他是官,墙对面是贼,难道他要一群贼来救他出离官家的牢笼?
  不。这绝对不行。这样他刘琴岂不是成了笑话?他之前的誓死保卫名节又成了什么呢?这不是啪啪打自己的脸么?
  刘琴下意识的想要摇头,忽然意识到来人在墙外,只得低声道:“我不走,靖王自会替我昭雪的。”
  “哎呀,靖王个屁啊!别说靖王,就是天王老子现在也没辙,明儿魏老贼就要遣人回京,到时候是非曲直由他胡说,你别说以死明志,就是变成屈原,人家不是该吃粽子还吃粽子?”
  另一个声音道:“衙门里头送出来消息,山里头得了信儿,知道您要不好,这不是有人正好安排哥几个来救你么?俺们就麻溜来了啊。”
  御前参我一本然后送返京城?要杀我了么?刘琴这些日子没怎么睡觉,脑子里一团蒙,“可是……”
  “别tm可是啦!一会儿天亮鸡叫,都得杀头。你们这些书生咋这么墨迹呢?哥就问你,你是想要被说成奸杀人命,还是身染恶疾,还是保下一条命,给自己昭雪报仇?刘大人您不想想您自己,您想想家里老婆孩子?杀人犯的家眷,一辈子能抬起头?您就算这些都不想,您想想辽北,如果您能偷回京城,上京告御状,是不是能给俺们这地儿的人再争口活气?”
  是,死囚犯的儿子不能参科考,他要是死了,胖儿子这辈子就和仕途没关系了。
  但是这样的世界,做这样的官,胖儿子还不如不科举呢。刘琴思维有些停滞,一时没说话。
  外头显然急了,“别磨磨唧唧的啦!”
  “刘大人?”
  刘琴忙低声应了,从外头顺进来的绳子和铁棍绑了几个扣,外头大概是拴在了马匹上。
  有马低低的叫了两声,不知道是不是被什么东西捂住了口鼻,马铁的声音也不甚响。绳子慢慢绷直,那铁棍横着抵在了墙上,发出duang的一声响。
  有狱卒骂了声就没有声息了。监狱之中的其他囚犯似乎对狱卒的叫骂已经免疫了,几乎没有任何反应。
  但是刘琴全身的肌肉都因为那声叫骂紧张起来,他这辈子没干过这样出格的事儿(您对出格的限定很低啊),心都到嗓子眼儿了,只觉得心头砰砰得乱跳,耳朵一直竖着听狱卒方向的声音。和刚刚的呆滞不同,他这会儿才觉得清醒一些,不光清醒,全身每个毛孔都在紧张,甚至还有点儿兴奋。
  逃便逃吧,他逃出去,也要搅得辽北翻个天才行,既然死不了,便让这个世界干净干净!
  刘琴搓了搓手,眼睛直直的盯着那根铁棍。
  铁棒抵在墙上,外头有马在嘶鸣,墙体慢慢发出让人牙疼的咯吱咯吱的声音,忽然哗啦一下,半扇墙都倒了。房顶也塌了半片,刘琴用袖子捂着抠鼻,顾不得尘土往外探了几步。
  寒夜的星子果然格外的亮。
  外头的人都穿戴整齐,坐在马上,其中空着的马显然是给刘琴预备的。
  “怎么了?里头!大晚上的!”
  狱卒破口大骂,往这边过来。刘琴心都要飞出来了,手忙脚乱得往外跑了几步。其中一个大汉下马抓了刘琴一把,给他推到马上。刘琴这才发现自己手脚都哆嗦成一个儿了。
  这时候狱卒才过来看见发生了什么,哎呀妈呀一声,转身往里头就跑。
  “怕是喊人去了,”另一个汉子一刀砍断了拴在马上的绳子(另一头还绑着铁棍呢),吹了个嘹亮高亢的口哨,那哨声在寒夜晚上的上空打了个漂亮的璇儿,“兄弟们,风紧!扯呼!”
  余下的汉子大喊着扯呼,一溜烟得往城外跑去。
  刘琴不知道自己这是往哪去,也不知道跑了多远,他听见身后传来了锣声,那声音断断续续得,一声一声敲在他脑子里仿佛要炸了一样。城门开着的么?城门官呢?他是也叛逃了么?救他,让绺子和官兵直接站到了对立面。绺子横行多年,这里说没有官私勾结,刘琴是不信的。官逼才有民反,虽不知魏允做了什么,只怕辽北要不安静了。魏允要什么刘琴知道,但是绺子救了他,绺子们想要什么呢?刘琴只觉得混沌多日的脑子这会儿要炸开了,他仿佛什么都没想,又仿佛什么都想到了。但他什么也没有做,任由人牵着他的马缰绳,自己伏在马背上,紧紧搂着马脖子,直到……身后再无声息。
  “刘大人?”
  刘琴缓缓抬起头,这是处……山寨?门口站着几个人,其中为首的身上披着个老虎皮的斗篷,对刘琴一拱手,“刘大人。”
  边上一个人对刘琴道:“这是我们郭大当家的。”
  刘琴踉跄着从马上下来,深深行一个礼,“琴谢过诸位救命之恩。”
  郭大当家的忙给刘琴扶住,“外头冷掉鼻子,还是进去说。俺们一直听说刘大人,今儿见着可要好好唠唠。”说着把他搀到正堂里。
  正堂倒是灯火通明,已经烧了几个菜,桌上摆着酒。
  刘琴坐在桌边,先喝了口热茶,那滚烫的茶水顺着喉管下去,一直到胃里,激得刘琴一个激灵。
  几人落座,其中一个挨着刘琴边上坐着的人笑道:“刘大人仁义,咱们怎么能看着刘大人这么死了?”
  刘琴听见转头看了那人一眼,原来是他!难怪声音这么耳熟!是那个乡间的里长!“原来是你啊!”
  里长一笑,依旧露出他那口白牙,“刘大人,官家有什么好,鱼肉百姓,横行乡里,不如干脆跟俺们干了。也不枉世上做回汉子!”
  郭大当家的也笑道:“韩家的早就想跟这一起,不过他是里长,放不下他乡里的事。这次刘大人的事儿,让他看到官家都是什么狗,干脆心一横,跟着落草了。给人当牛做马,天天伏低做小,哪有我们山上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来的快活。”
  郭大当家的起身亲自给刘琴倒了碗酒。
  辽北人都是用海碗喝酒的么?果然是豪气。刘琴苦笑着,按住郭大当家的的手。
  刘琴道:“承蒙错爱,琴还要回去。”
  屋里一下静了下来。
  里长瞪着眼睛,一下傻了,“您还要回去?为什么啊?您回去也是个死,做不成官的。明儿魏贼的人上了京,告您个勾结土匪,他们不会让你活着回京都的。”
  刘琴轻轻摇摇头,“说琴杀人也好,说琴奸污也好,说琴越狱出逃也好。琴要回去。”
  屋里一时没人说话。不知是哪里的热火烤到了外沿上冻着的冰,化的冰水,撞在地上,发出来哒的一声。
  刘琴觉得头晕的厉害,他大概是醉了,吃茶也会醉么?大概吧。刘琴的手放在膝盖上,紧了又紧,松了又松,最后才像下定决心一样,拍了拍膝盖。罢罢罢,既然做到这个程度,只有坚守他的道,才能证明他的名节,“琴还有人要救。”
  里长看看郭大当家的,在座的几个人都有些发愣。里长心说怎么办?再回去劫回狱?现在府衙闹翻天,这怕是不太好弄了。
  “俺们绺子受人之托带刘大人回来,既然全须全尾的回来,就没让您送死的道理。”郭大当家的拍拍刘琴的肩膀,“刘大人你说要救谁?咱们想办法!”
  刘琴抬头,淡淡笑了下,“琴愿一死,以救辽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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