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魏允想问怎么办
作者:
失语浮屠 更新:2021-04-08 13:48 字数:3599
刘琴枯坐一夜,次日天明,金桃亲自推开的门,看见刘琴面如清灰得坐着,吓了一跳。
乍一看倒不像人,像是戏文里的僵尸。
金桃肉肉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这会儿看着,倒有几分凶相,“刘大人,您这是何必呢?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儿,何苦为难我们呢?说句不好听的,多说俩月,您就走了。这里的事儿,跟您一个铜子儿的关系都没有。您何必为了十天半个月的差事,在这耗着呢?”
刘琴的眼珠转了转,才有点活泛气,“今日还有事做呢。”
“对咯,您这样就对咯,”金桃拍了下手,两只肉肉的手掌像是两个喧软的白馒头,这得吃多少米才能胖成这样?“您只管踏踏实实做您的分内事儿,旁的事儿您别操心。”说完从怀里拿出封信,“靖王殿下给您的。”
刘琴接过来,当着金桃的面儿打开一看,靖王依旧问的是沈阳中卫的情况。
刘琴提笔回了信,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几乎没有停顿的写到,“沈地尚安好,往北再无雪,数民求炭火,入山欲救急。”
寥寥回了几句,大意是沈阳中卫这边挺好,没有再下雪,只是缺少取暖的炭火,打算组织民众进山伐木烧火取暖。
“辛苦您安排人手,把信送靖王那边。”刘琴把信递给金桃。
金桃看了两眼,笑着揣回怀里头,“今儿是否要上表奏对了?”
刘琴点点头,“是,待我今日处理完事儿,再写折子。”
金桃笑嘻嘻的说了声好,掩上门便出去了。
刘琴又呆了响,才狠狠得搓了搓脸。这一动就觉得全身骨头缝都疼,带着颈椎咯咯作响。刘琴还是无甚表情,整整衣衫。他昨夜衣服也没换过,直接便出了门。
上午在府衙里没见到豆娘,当然也没看到昨夜的歌姬舞姬,仿佛昨夜都是刘琴群魔乱舞的梦境,从未出现过。
刘琴揉揉额头,他也希望是梦。
不过……
刚刚的一瞬刘琴已经做好了决定,既然如此,明儿还不知道肩膀上面还能不能顶着自己的头,且先把事儿做了再说。能做一点是一点吧。
刘琴去马厩牵了马往外走,正遇见金桃。他还是早晨那身儿衣裳,并没换官服,许是走得急了,额上带着点儿汗。“刘大人这一清早的,往哪里去?”
刘琴道:“乡间多有死尸,或为家畜,或为平民。我去看看,处理一下。”
“我与刘大人同去。”
刘琴冷冷看着金桃没有说话。
金桃干笑一声,这会儿不敢惹刘琴恼怒,只好道,“我许还有事儿,不妨让队兵丁跟大人通往。也好有个照应。”
刘琴没说话,自顾自骑马先往镇上去了。金桃忙点了一队人跟着。刘琴骑着马,马匹颠簸,他的视线一晃一晃的,带着头也发沉,不知是昨夜没睡还是昨天吹了风,只觉得全身都沉。不过这会儿他也没心思管这个了,骑马先去的药铺慈安堂,因为大雪封路,现下还没草药来。
“还要多久?”
药铺伙计带着笑,“您要多久,就能多久?”他以为刘琴是囤药材坐地起价。
刘琴也懒怠解释这些,“越快越好。”
而后刘琴从镇上买了几百斤的稻草和粗麻布,让金桃遣来的人带着几车往乡里去了。他自己亲带着一辆车去了四方乡。
找到里长的时候,里长正在家里剁木头。“哎呦,我的乖乖啊,大人您这个气色可不大好。”
“稻草和粗麻布,给你们留下一车。挑那些体弱的老幼,先用稻草裹了身子,外面再围上粗麻。我能力有限,买不起那许多布匹,让大家先凑合下吧。”
一辆大车,看这个意思是周边五个乡,每个乡上都有。一个乡里上万人,但是挑着没吃没喝没衣服的,大概就七八百。这车稻草凑合凑合也够用了。里长看着一车的干稻草,眼珠瞪得溜圆,“大人您这又是自己的……”
刘琴摆摆手,“再有一事,跟乡里说,有那冻死的家畜,猫狗一类的。不能吃掉的,送到谷场去,我下午间要烧。”
里长忙点头答应了,“您这脸色可不大好,不是说朝廷给府衙拨银子了么?您怎么不高兴?”
拨了银子么?难怪……昨夜的狂欢,原来如此……
刘琴看着远远围过来的灾民,道:“我也不知道能帮你们多少了。尽力而为吧。”
“大人您……是不是遇到了啥难事儿,这脸shai都不对了。”
刘琴低声道:“你帮不了我。”
里长没有说话,过了半响才道:“您是个仁义的人。我们辽北也是个讲仁义的地儿。”
仁义嘛?
刘琴翻身上马,“但求无愧于心吧。”
一个上午刘琴骑着马又去了余下的四个乡上看情况,有鳏寡的家里都特意安排当地乡上的里正多看顾一些。中午也没停下休息会儿,刘琴让跟着的官兵各处都留了告示,集冻病死的家畜,流民尸首,五天一烧。
下午间,慈安堂的小掌柜找到刘琴,说是东家应邀来了。这本是之前就约了的。
“听柜上的说,您想囤积草药?”
刘琴直接放下两万两银票。
慈安堂东家极吃惊,“这么大宗?”
“定药材,不光是沈阳卫所,你们能联络到的药铺,能到这辽北地界的地方都免费施药。”
“免费?!”
刘琴点点头,“免费。”
“您这话我不信,我们也是在辽北经营三四代了。您跟我们透个底,我们也好办事儿。您想赚多少,我们店能约莫个数出来。”
刘琴摇头,“真的免费。”
慈安堂东家瞪圆了眼睛,“真的?免费给药?给农户人?”
刘琴点点头。
慈安堂东家道:“您这样,在下看不懂了。”
刘琴笑了,这辽北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世界?救人的没人信,吃人的倒是肯让人咬一口求个平安。“琴不管这慈安堂要吞多少银子。这两万两放在这,你们只管去贪。琴只要防着民中出现疫病而已,”慈安堂东家的手腕子上挂着一串儿菩提子,不知道是哪个庙里求来的,中间一颗透着分红,雕成了莲花的图样。不知这朵红莲能渡多少人到彼岸。“琴也不怕你们全吞了,慈安堂大可较量较量,看看琴在辽北的同僚同窗,能不能让慈安堂吃安生了。”
“我们原以为您……”慈安堂东家摸搓着银票,“刘大人,您……活菩萨……在下喊人送笔墨来订契。”
刘琴一笑,活菩萨么?“不订契了,您们开药房的一颗善心,琴有蚍蜉力,只求救人。两万两,买得东家一颗良心吧。”
刘琴留下之前在翰林院查书时抄录的治疗疫病的方子,嘱咐医馆开春之前,只管熬药。
刘琴问那东家,“还得请你们伙计帮我送封信。”
“不知是什么信?”
“是一封救人的信。”
事毕,刘琴直接去了谷场。
饿死冻死的人,自己家有坟地的,尽快掩埋。
没有坟地的流民,腐坏的牲畜等物,都被送到谷场焚烧。陆陆续续有许多流民前来围观。刘琴也说不好他们是来看看,还是来取暖,但是人人眼里的冷漠和木然让他觉得心里难受得紧。
这个热切的世界,本不该是这样……是什么让百姓眼里都带着看死物的眼神看官兵?没惧怕,没好奇,没羡慕,只有死气沉沉。似乎他们在围观的人眼里已经死了,或者也快死了。
就像流民看着的那碗施粥一样。
刘琴说不好是百姓死了,还是当官的死了,还是这个辽北都要死了,他只觉得难受,喘不过来气得难受。
乡民送来的尸骸落成山,其中人的尸体倒是不多,刘琴在尸骨上留了点柴火。
看时辰差不多了,刘琴轻声跟领头的兵卒道:“点火吧。”
那领头的冲其中一个摆了下手,小兵忙拿着火把上前,点燃柴木。因为用了一点松油,火很快就烧了起来。
红黄色的火焰舔舐尸骨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而后很快就弥漫出一股烤肉的焦香味儿。刘琴喉头下意识得动了动,之后就是一股压不压去的恶心,忙跑到树后头干呕起来。他昨晚到现在都没吃什么东西,这会儿什么也吐不出来,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缩成一个儿,没一处不难受的。
他想到昨夜的那只烤乳猪,这辽北烤的究竟是谁?
刘琴有点想笑,果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自己空有一腔热血,可是势力还是太弱了,任由人摆布,不过是只蝼蚁罢了。
晚间刘琴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神一样,骑着马慢悠悠回了府衙。或许太累了吧,他只觉得自己往床上一倒,便入梦了。
他梦见了刘吉祥,梦见了卢氏,梦见江南十里油菜花,梦见水乡少年读书郎,梦见青灯古佛,梦见自己两榜题名,骑马游街。为什么梦里明明是花团锦簇,他还是觉得遍体生寒?刘琴说不好梦里自己的心情,有点欢喜,又有点愧疚。
刘琴一觉醒来的时候,大概时辰还早,天光刚蒙蒙亮,和衣而卧,身上有点酸痛。
忽然,刘琴觉得有点不对劲,他身边有个人!
刘琴一下子坐了起来,借着朦胧的光,他看清躺着的人,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这个人,是豆娘。她还是穿着那晚的豆绿色的纱衣,还是那样的妆容。脸上带着惶恐和不安。可是她已经死了,两眼圆睁,仿佛是不敢相信一样。大概是什么锋利的利刃,割开了喉咙,床上没多少血,不知道她是在哪被人杀了的。
刘琴坐在床上,看着豆娘的脸,慢慢把手覆盖在脸上,杀他抓他就是了,何苦搭上一个豆蔻年纪的小娘子。
刘琴并没有想太久,因为他的门突然被踢开了。
魏允第一个走在前头,道:“刘大人,这事儿还请给魏某一个解释。”
刘琴倚在床上,一手扶着额头,慢慢露出了苦笑,心里不由一叹,失败了啊。他没有说话。他知道,魏允要问的不是豆娘,魏允问的是那封给靖王的信。
沈地尚安好,
往北再无雪,
数民求炭火,
入山欲救急。
写的是宝塔藏头诗。第一句话第一个字沈,第二句话第二个字北,第三句话第三个字求,第四句话第四个字救,合起来就是:沈北求救。
魏允从袖笼里抽出那封信,摇了摇,“刘大人,本官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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