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往事浮沉
作者:
是七月半啊 更新:2021-04-08 05:32 字数:2119
我从未觉得觉得我这几百年来活的平淡。至少在大娘同我讲了她往事之前,我是这么觉得的。
可现下我听了大娘的往事,居然一颗心蠢蠢欲动,原来我前半辈子竟然活的如此乏味无趣!
可我却又觉得她委实太惨了些。
大娘原也是出身世家大族的正经千金贵女,打小便学的是四书五经,习的是琴棋书画。十四岁那年,大娘同侯府世子订了秦晋之好。少年将军与大家才女,本就是十分般配的。
然而,天不遂人愿。
大娘十五岁原本可以有一个盛大的及笄礼。插了头,戴了簪,她便只安心等着风光出阁便是了。
世家大族的前程未来本就是如同足踏薄冰,行之甚危,一步错了,便是步步终将错,所谓回头是岸,你对着泼天的权势与富贵,回哪里的头,又能寻得到哪里的岸?
她仍然能记得那天,号哭,狼藉,残叶与碎瓦。她拿着母亲匆忙塞给她的几张银票,趁乱钻了狗洞跑了出去。她一个娇娇儿,从云端跌下,一落千丈,她本以为这是她人生的低到不能再低的尘埃了。
可是这当然不是。
三天后,她在西口菜市上混在人群里,眼睁睁看着父兄人头落地,没了生气儿。娘呢?她听见身边的人指指点点。
“这王家贪赃枉法,结党营私,意图左右国本,犯了圣上大忌。”
“哟,这可不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吗!”
“那可真是罪有应得,死不足惜!”
“他们王家的男爷们儿今儿都砍了脑袋,妇人姑娘们都进了教坊司了,可是真的惨啊。”
“这有什么惨的,万死难辞其咎,自找的。”
“哎,你们听说没,他们家少了个小姑娘。”
“这怎么没听说,是和段世子订了亲的那个吧。”
“这……你的意思……段家也敢?”
“谁晓得呢。”
“……”
她在众人的议论声中,扯了帽兜儿,盖紧了脑袋,低了头,红了脸,快步走出了人群。
她想起那夜,娘亲塞给她银票的时候对她说的话。
“你拿了银子北上去你姨母家,换个身份,在北地找个好人家嫁了,这京城,此生不要再回来了。”
“段家护不住你,也不会护你。”
“娘护不住你兄长,娘只能给你谋条生路了。”
“你一定要听话,活下去,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她听了话,去了北边,找到了姨母,更名易姓,重做了回人。
可她没有想到的是,命是天定的。凡人的生死寿命,大司命管着;祸福因缘,少司命定了。
阴错阳差,她同段世子,在北地相遇了。
前缘再续,她忘记了她答应母亲的。她收拾了东西跟着段世子去了军营,成了他宅子里的侍女。
她跟了他三年,从十五岁到十八岁,她原以为他怎么也会给她一个名分。
那年她收了家书匆匆回京,什么都没同她说。她放心不下,孤身打马回了京城。
她脚程慢,进京那天,正赶上他大婚,十里红妆,绕着京城走了两圈。高头大马新郎驾,很是春风得意的样子。八抬的大轿里,就是他的新婚妻子了吧。再往后的十里红妆,刺的她眼睛生疼。
她决意同他断了联系。
辗转之下,她沦落风尘。她逃过了教坊司,却仍旧没有躲得过烟花地。
羞日遮罗袖,愁春懒起妆。她成了四照楼的头牌。
“后来呢?”我添了水,追问道。
“后来再见,是他来我这四照楼买醉。说来也是巧得很,我把名字改的那般不像我,却仍旧叫他点到了我。”
“你说巧也不巧?”
“第二日一早,我留了发簪在他身上,孤身去了教坊司,远远的瞧见我娘,我不敢上前去。我怎么敢上前去呢,我心里还盼着他见了发簪还能想起我半点儿好来。”
“我以为他定会拿着发簪来寻我。那是他送我的。我以为那日阁楼之缘即使未令他刻骨,也够得上令他回味。”
“我编织了无数与他相关的梦境与未来。回廊之下,烟花之上。可一切都沦为了我单向的臆想,他并未再来。那日重逢再会亦是此生终别,山盟海誓不过是戏子一唱而过的插曲。”
“您的眼睛……”
“是了,这还不到完的时候。”
“他那娘子不知如何寻得了我的门下。我瞧着她高高在上,睥睨着我们这些蝼蚁般的妓子,眼里满是惊疑和不屑。”
“我想,惊疑的是我这般是个风尘里打滚的妓女,不屑的也是我们这些人尽可夫的妓女。”
“托了他夫人的福,我此生,又能见了他。”
“可我们早就已经咫尺陌路。她夫人偏不信,我从未见过贵妇人发起疯是这般的模样,即便是我娘,也是时刻端庄得体,从不肯自降身份的。”
“她疯了,拿着我那日留下的发簪,戳瞎了我一只眼。”
“我剩下那只没瞎的眼瞧着那发簪,心里竟然在窃喜他将那发簪拿回了府上收了起来。”
“你说我可笑不可笑。”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儿,我既觉得大娘这一生委实如孤舟泛江,浮浮沉沉,没个安全落儿处,又觉得这才是该有的跌宕的日子,平平淡淡忒没点儿意思。
“那他如今怎么样了。”
“早死了。十几年了,战死沙场,倒也死得其所。只是我倒也没想到,当年北地里同他一处雕了个食盒儿,如今却再能见到。”
我一下顿悟,这负心的郎君原来是小侯爷的父亲,那疯疯癫癫的妇人,是那小侯爷的母亲。
这倒是极有意思的,巧合至此也是厉害了。
“我不怨他,不过是真心错付,又伤了发肤。没顾好自己,又对不住爹娘。”
“总是心里恨罢了。可我能恨谁呢,因果报应,终究是早已注定。我也只能冲着这些死物儿发发脾气,咬一咬牙了。”
恰是明月当空,小巧的院落被笼罩着挥毫泼墨般的清晖。
我看着大娘面上风韵犹存,心里感慨颇多。
到了,我听她长叹了一口气。
“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
“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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