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我不是捣衣者，我是个制扇人。
  我来这长安已有三年了。但我其实已经活了很久了，久到我记不清时间也记不住岁月。
  我大概是个怪物吧。
  我好像从来不会生老病死，亦不用柴米油盐。
  我不知道我是谁，从哪儿来。我只会制扇子。最初的时候我在一个小城里呆了百年，从不会变的容颜，吓坏了一城的人。我最初还当是他们怪异，最后才晓得我才是那一个不一样的。所以我开始十年换一城。
  他们都唤我阿扇。
  我很喜欢这个名字，因为我只会制扇，扇子于我而言，就如同我自己。所以我就一直用着这个名字。何况我本就不记得我叫什么名字。
  我会制很多种扇子，各种各样的，只要是我见过的，我就都能制出来。对了，我丹青也还算不错，描出来的扇面也是顶好看的。
  我如今在东市上制扇卖扇，从没见到一个比我还会制扇的。
  我还很喜欢去戏园子，每一旬我是定要给自己放个假的，点一壶茶，上一盘瓜子，我就可以听一下晌，待天将将傍晚的时候，伴着落日的余晖慢悠悠踱在长安的街上，连晚风吹过都觉得醉人的很。
  是了，我阿扇是每天傍晚定要收了摊儿的。
  这日一早，我照常出摊，却看见偌大的东市竟没多少人。我抬头看了看日头，我也没来早啊，怎么就这么零零星星几个人呢，难不成是有什么大事儿，可我也没听说近些日子有什么大事儿啊。
  “小哥，我想请问今儿是怎么了，这个时辰了咱东市上还没几个人……”我随手拽住推着制糖人儿的小车往前跑的小哥，堆了一脸笑，问他道。
  “啊，是阿扇啊。”奇怪，这小哥认识我啊。是了，我这个人是个记性顶差劲的。
  那小哥继续同我说道：“今儿是大军班师回朝的大日子，大家都去朱雀大街上夹道而迎啦，你不知道吗？”
  “啊？还有这回事儿啊？”我是真不知道，也可能是我忘了……
  “快走吧，阿扇，再晚些可就抢不到好的摊位了，今儿朱雀大街上让摆小摊的！好位置不多，我先走喽！”
  “谢谢小哥！”这兄弟跑的还真快。
  不过，我好像真的没听说今天会有大军班师回朝啊……还是我真的忘记了？
  怎么这些日子记性越来越差了。
  待我回过神儿来，日头更高了，这会儿过去估计也没什么好摊位了吧，罢了，就当是给自己歇个假吧，我也去瞧瞧热闹了，希望这热闹还能赶得上。
  收了摊子，我摇着把羽扇慢悠悠忘朱雀大街晃荡，说起这扇子，从一开始就是跟着我的，扇柄处还栓了个很是精致的玉坠子，我记不清楚来历了，但总归是我很中意的。
  隔了百来步，我就瞧见朱雀大街已经乌泱泱都是人了，长安果然是天子脚下的皇城啊，人还真的是多。我寻思了一下，觉得还是沿着街寻个高处看一看吧。嚯，居然就只是站在二楼就收我十两银子，我顶好的一柄扇子才一两银子！果然能在朱雀大街旁开得起店面的，都是奸商！
  我真的是含着泪掏了十两银子，直到上了二楼站在窗边俯瞰着朱雀大街的时候，我的心仍在滴血。好生昂贵啊，我今日一掏腰包，这十天半个月的又是做了白活儿。
  “小兄弟，劳烦您了，我打听一下，这包间多少银子一间啊？”我顺手捞过来一个提着茶壶的小二，指着这些瞧起来就很贵的包间问道。
  “可是不巧了，客官，眼下咱家没空着的间儿了。”这小二顺手把手巾搭在肩上，冲我弯了弯腰。
  “唔，我就是问一句。”我颇有些不好意思。
  “这样啊，没事儿。”小二浑不在意地笑了笑，冲我咧着嘴道，“咱们这靠朱雀大街的一百两银子一间，靠另一边儿的五十两银子一间，这拐角处的八十两银子一间。”
  这么贵！
  我记得有句诗怎么讲的来着，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啊，我这扇子摊儿可是个把儿月的都凑不齐这最便宜的房费。瞧瞧人家，这茶楼里如今满满当当的，连间空房都不曾剩下，相较之下再看看我们这些小老百姓。
  哀民生之多艰啊。
  “看啊！是大军来了！郭将军果然是咱们的战神啊！”
  “快看！小侯爷也是飒爽英姿呢！”
  “是啊，少年英才啊！”
  “吾皇万岁！我超万岁啊！”
  ……
  突然周边的人开始叫了起来。顿时一阵骚乱，我就被人群挤到了窗边。
  这可真是便宜我了。
  为首策马的的是郭将军，他身侧落了半步的便是小侯爷了吧。我倚在窗边摇着扇子，瞧得很是清楚。果真如这些人所说，一个是身经百战的老将战神，一个是锋芒初露的少年英雄，后面跟着的将士均是好男儿。纵是我这些年来经历了几番朝代更迭，政权旁移，这一刻仍旧感受到了热血与对他们的崇敬。
  日夜参商，金戈铁马江山；血染假面，半生风雨无端。
  大概就是这种感受了吧。
  唔，其实好像也不太准确，我不是个很有文化的人儿，但我想大抵是差不多的吧。
  我盯着大军，虽不至于跟着周遭的人一起呐喊，却也是盯紧了挪不开眸子。
  我看到那位小侯爷在马背上转过来了头，朝我们这座楼上看了过来。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好像是在看我。
  我眨了眨眼，再看向他时，他已经把头回了过去，大概是直直地盯着前方。我一下又觉得他兴许只是看向了这座茶楼，指不定这楼上正有他的亲人，或许是挚友，亦或是，他心尖儿上的人。
  他们过得很快，也就一盏茶的功夫，便不太能看得清他们了。
  人群倒是散的很慢，快一个时辰了，这朱雀大街上仍旧是熙熙攘攘的，我开始后悔没将摊子摆过来了，这么多人，日又有大了些，买柄扇子扇扇风多么舒坦啊，还能显得自己通身气度不凡的。真是失策失策啊。
  将将要傍晚的时候，我埋头整理我的扇子摊儿，今日只卖出去了几柄最便宜的蒲扇，一百文一柄的蒲扇。可以说很是惨淡了，我正暗自唏嘘，就见前头蒙了个黑影儿。
  “这位姑娘，你这扇子怎么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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