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下课后，我犹豫良久，最终还是决定去行政楼，毕竟在铃声前似乎还有未完成的对话。
  我进去前她办公室的门是开着的，她正在与其他老师说话，但很明显有看到我，便对那位老师说，“那就先这么说，你先安排。”末了唤我，“蓝老师有什么事吗？”
  那位老师见状便说那她先走了，而我进门。
  她小小饮了一口茶，说，“下课了？”
  ——是的。
  ——我的讲课笔记运用得如何？
  ——恩……很好……老师的方法依然受用……
  她起身，从书桌旁绕至我身边，“怎么想起到我这边来，你很久没有来过这了。”
  ——来找老师借书。
  ——借书？
  我也不知为何突然起了这个念头，明明是因为好奇她课前想要对我说的话，又或者她本身并没有什么刻意想要与我说的吧？我若是提起，反而显得我记得深切，叫人误会。
  所以我只是忽然想起，“老师元旦时不是应允了要借我书吗，我记得好像是因为一句话，关于漂亮的封面，那句我不关心里面有多好，但一点都不想在难看的东西上花时间？”
  她恍然，“原来是说这个，随口说来你竟然也记着了。”她绕回到座位上，开了抽屉翻了翻，“似乎不在。”
  “这样，那便算了，我也只是突然兴起。”顿了几秒，她亦没有接话，我只好说，“那我先走了。”
  我数着步数不紧不慢，她终于开口，我就要走出她的办公室。她说，“我想可能留在家里书房了。”
  我回过头，她已经朝我走近，“若你想看，等会下班同我一起回去取了便是。”回去？她是说，要我去……她的家？
  我还在门边发愣，她却已经看穿我，“知道你醉翁之意不在于此，开个玩笑罢了。”我甚觉羞赧，她到底是年长于我，我的心思被轻易看破，“是的，但想看书也是真的。”
  “那我的玩笑当真也可以。”她说，“下班见。”
  她也至门口，顺手带了门把，“我去楼上开个短会，门就不锁了。”
  我看着她姣好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的楼梯口，竟然有一丝伤感，仿佛她是真的离我愈来愈远而不会回头。
  这种感情很复杂，我一时间无法找到什么词去形容它，但是感性令我想要留住它。
  于是我没有回自己办公室，而是按下手把，进了她办公室，又怕打扰，便从里锁了门。
  这是她平日里的独处空间，再冰冷的屋子呆久了都会想要有“家”的感觉。不知为何，许是无聊，我竟第一次好好打量起来。我坐到她的椅子上，想象很多年后，我是她今天的模样，又会如何。
  正想着，抬眼就看到日历上密密麻麻的工作安排，手边还有她的工作笔记，我好奇心作祟，便不自觉偷偷翻看起来。
  字迹娟秀，赏心悦目，突然几行字印入眼帘：
  ——组织优秀教师寒假活动，地点未定，候选地点：厦门，三亚……
  旅行？省外？优秀教师？
  我突然想到之前与曼曦约好的旅行怕是要泡汤，又不想和陆仁在寒假里过多接触，若能逃离几日也是好的，只是不知这优秀教师是怎样决定，我刚入职不久，怕是没有资格。但老师肯定是去的，这么想来，还是会有些许失望。
  我实在讲不清这种感觉，为何失望。是想要逃离家里各式亲戚的催婚、男友陆仁的示爱、还是和曼曦之间的眼不见为净？又或者仅仅想要与一个不用争论假装便真的可以懂得我的人相处片刻宁静时光呢？
  所以那个最佳人选是老师吧？嗯，是老师。
  ——咚咚咚。
  敲门声将我从抉择中拽住来，我像一个入室的窃者担惊被发现，屏住呼吸，蹑手蹑脚靠近门边。
  想来敲了门没人，门又上锁，门外无论是谁都应当会走才是，我倚在门上，刚长叹一口气，岂料又来“咚咚”两声，吓得我心跳都快来几拍。
  ——是我，夕言。
  她回来了。
  听到她的声音，我这才笨手笨脚地关了锁开门。
  ——我以为你走了呢。
  她拿着刚刚开会发的材料直奔办公桌，拿起杯子抿了一口茶。
  ——茶凉了，添点热水吧。
  ——不要紧，刚刚会议室空调温度开得太高，有些热。
  她放下杯子，正好瞥见我方才翻阅的工作笔记本正开着，未来得及合上。我刚想开口，她便笑，“是打劫了什么。”
  ——对不起，我刚刚翻了您的……
  ——没什么。她侧过身，握住我紧张得无处安放的手，“你又不是外人，夕言。”
  我不知说什么，在她面前语言系统永远闭塞。
  “看到教师寒假计划了？”她便起了这个话题。
  我点头，她问我，“有兴趣？”
  ——有是有，但我怕不够入围，我刚来一个学期。
  ——这个还真没有要求，打算评定是参考期末的学生成绩，你们班语文成绩如果在年级前列，还是有希望的。
  我一喜，“真的？”
  她温和地笑笑，“这么高兴？”
  “那是，毕竟公差旅游咯，何况……”想到之前我因害怕没有资格而产生的失望，又重燃希望。
  “何况什么？”她问。
  “何况……”我总觉得方才的小心思还是自我消化得好，“也没什么……”
  她怀疑地看着我，“你不想说也罢，我大约也能猜到的。”
  我咬咬唇，“那老师就不要说出来取笑我了。”
  她说好，然后看看时间，“快下班了。”
  她顿了顿，我亦明白她的意思，在去不去她家取书之间做着选择题，她也不说话，似乎有透视的本事，正欣赏着我的内心独角戏。
  ——我包还在办公室呢。
  ——哦？
  ——我先回去取。
  ——所以？
  ——要不停车场见，我取完后去找你。
  ——好。
  我还是妥协了，选择去她家，虽然借书并不是我的本意。
  一把取了包便赶紧出门，唐天正在整理作业，见我匆忙，便打趣，“这么急着和陆大摄影师约会呢。”
  我翻他一眼，“能别总提他呢，你再这么说，我倒是觉得你对他有兴趣呢！要不让你俩尝试尝试？”
  他停下手上的作业，一本正经起来，“我的蓝老师呐，我这次用词又哪儿得罪你了……真是冤枉啊！别别别尝试，我这取向可是正常的，我说我这正追着程老师呢，您这位好闺蜜可千万别乱说什么让人家误会我哈……”
  我没理他，便走了。
  玩笑而已，他也是能说这么多。而他的话着实令我不悦，一是他确实开始要展开行动追曼曦了，二是他说他的取向是正常？
  何谓正常？那么按照他的意思，我应当属于不正常了吗。
  若取向真的被单独拿出来当作课题探讨，他为人师表，我想他或者会冠冕堂皇说起一些官方的回答，譬如人人都应当被尊重，都有爱与被爱的权利。
  但随口无心一句，却已经透露出他骨子里自带的歧视，却不自知。
  光明正大的歧视似乎都需要勇气，尤其是对要脸面的文化人而言。那么像他这样的无心便更加令人心灰，如果仅仅是为了迎合爱最大的口号，那么说到底，也不过是因为面子上需要一些光彩。
  但，他的想法，确确实实是代表了身边许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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