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骤雨终歇(一)
作者:
裂七秋 更新:2021-04-06 13:53 字数:3188
清晨,青石阶,少年有三提帚谈行。
“近来时运不济,我这倒是下半年来头一回扫地。哎!顾淮,我怎么觉着你是这青石阶常客啊?”
“门中多人杰,而我棋艺不精,没办法。”
“你就别打趣他了,整个门派里就属他与方师兄下棋最多,想不常登这青石阶都难!……不过顾淮,貌似方师兄都是你自己抽来的吧?你这手气也太背了吧……”
顾淮轻浅一笑,“没办法。”
每次和那个人下完棋,她都会兴高采烈地来找自己说长话短,何乐而不为呢?
三人继续边走边聊,正其乐融融间,顾淮不知为何突然顿住了脚步。
“怎么了?”
两位同门不解,并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冗长的灰青石阶下,已有些三三两两持帚先到的弟子,或近或远地清扫着落地之黄。
“没什么。”顾淮淡笑。
不过是青石阶上,有花墨。
“我想下去找个人,就不在此作陪了,二位雅量。”说着,顾淮运起轻功,青阶直下,落在了花墨面前。
少女抬头,于讶然后迎他一脸俏丽笑靥。
如果不是因为对方是花墨,被抛下的二人都要怀疑这两人“暗度陈仓”了。
但对方是花墨。
“诶?花墨这丫头喜欢方师兄,千机门里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顾淮这小子不会那么糊涂吧?”
“我看他清醒得很,没准啊,他就是傻。”
……
“顾淮,你下棋课老是抽到方师兄,这手都快扫地扫出茧来了吧?”
石阶中后段,顾淮与花墨隔着一段距离同阶而立,各扫左右。
顾淮淡笑,“我倒是觉得没什么,方师兄是我十分景仰的人,和他下棋,很开心。”
“说得也是,是我我也开心,方师兄就像这天上的月亮一样,让人移不开眼呢。”
少女笑着,眼里满是光亮。
顾淮偏头盯着她看了很久,而后低头浅笑,来回扫动的扫帚落下了苦涩的阴霾。他轻喃道:“是啊,像月亮一样,很近,又很远。”
有风拂过,从他指间漏走,空余那指缝温柔。
他知道,他抓不住这阵风。
可他年少温柔的喜欢,却又是那萧瑟的,停不住的风。
这份缄默着苦涩在口中的喜欢,他可以藏很久很久,它或许有天因别人而散在风里,或许陪他老去住入青坟,她都不必知道。
他们彼此爱己所爱,就好。
顾淮深吸了一口气——
“花墨,你这扫地的活,又是栽在了谁手里啊?”
“唉……我本来就笨,输输赢赢立在危险边缘好久了,这估摸着时候到了,就输给了练雪师姐。”花墨无奈道。
“练雪师姐确实好棋艺。”
“可不是嘛,反正我是甘拜下风。对了,她还跟我八卦了一下杨卓和楚慕飞这两人的事情。说起来我也好奇着呢,这一个瓜馕一个籽的,怎么就突然分开了……哎!你平日里跟他们走得近,你知不知道内幕?”
“额,不知道……他们应该也不想让人知道……不过值得一提的是,杨卓从月巫回来的某天晚上发高烧被我发现,我稀里糊涂就去叫醒了隔间的楚慕飞,然后后知后觉才想起来两人不合。不过楚慕飞对杨卓还是挺关心的,还让我先睡下,说自己来照顾他就好。最后还说什么让我保密,要是杨卓问起来,就说他发烧期间是我照顾的……这我哪好意思认,第二天还是说了实情,结果杨卓突然就沉闷了起来,躺床上把头别过一边就把我打发走了。这两个人,真是太奇怪了……”
“听你这么一说,貌似他们不合,还是楚慕飞的错?不过杨卓可是咱们千机门里出了名的好脾气……确实奇怪。不管怎样,还是希望他们能够重归于好,就他们近来那样,我一个旁人看着,也都要别扭死了……”
“嗯,花墨——”少年微笑着,双眸清澈,映心上之人。
“我也愿你所愿。”
……
普通百姓求神拜佛,千机门拜朝(chao)虔树。
朝虔树乃一棵百年古榕,长于千机门后门的园林中,苍劲葱茏,环水而生。
此树被奉为千机灵树,用以祈祷立愿,虽有失例却仍十分灵验,也因此挂了个满树红绫飘摇。
为尊其树,千机门规有令,门中万树皆可登,唯朝虔树万万不可。
简单来说就是运轻功时想落个脚,这棵树你看到了,也要当没看到。
而事实上,除一些重要日子弟子们诚心挂愿外,此树所接最多的愿,无乎不是些什么“考核过过过”、“公输涯老头不要抽到我”、“和我下棋的不能比我厉害”、“想要xxx和我说话,最好能一不小心爱上我”此类的祈祷。
当然,还有“父母安康”。
历代掌门于千机皆有言,朝虔树于千机之意不在于让人死心眼地信奉,而在于让人学会心怀美好与真诚,正如树旁石碑所刻般——心诚则灵。
除立愿外,此树还供人悔过。
……
有风来,朝虔树红绫飘舞,给其带来一种仿佛神灵的庄华。
有一人跪于其下,双手合十,神色哀凉——
“爹、娘,孩儿不孝,灭亲鸡(之)仇本应切企(齿)难忘、怀恨于心,可孩儿却将仇银鸡几(仇人之子)视作手足,且因与他分道而行而悲苦难过,孩儿愧对于颠(天)上的你们!”
说着,他对着这千机灵树连磕了三个响头,企盼灵树能将他的愧意传达给天上的父母。
最后一个响头磕完,杨卓却仍不肯起来,他曲着身子将头痛苦地抵在地面,声音哽咽——
“可系爹、娘,卓儿和仇银鸡几划清了界限,却再也找不肥从前的快乐,介跟辜负了娘的夙愿又有什摸区别?儿几到底该怎摸办……”
“傻小子,当然是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了。人活这辈子,开心最重要。”一道明朗的声线适时响起。
杨卓一惊,瞪大眼猛地抬起头来——“掌门,你怎摸……”
秦昱从容一笑:“我是来还愿的。”
“还愿?”
“当年我对这朝虔树许下一愿,如今心愿达成,特来致谢。”
杨卓垂眸思索,正明了之际,只见秦昱已将香插好在了灵树前的焚香石槽,神色泰然地跪坐在自己旁边,合起手掌虔诚闭眼。
这掌门跪坐在自己旁边,做弟子的哪敢起来?顶着压力,杨卓换上了秦昱同款姿势,带着做弟子的那份心意,一齐替他于心中答谢起这灵树来。
片刻后,完成仪式的秦昱缓缓睁开了眼。
“杨卓,为师想给你看样东西。”说罢,他抬起手,解下了系于腕上的一根红丝带——
“这是袭香约莫十一岁那年,我亲手替她绑发用的发带。”
“她十七那年离开千机,我病倒在床,无意间发现了这条落在床缝里的红丝带。后来我一直将它绑在手上,迄今为止足足已有七年之久。”
杨卓盯着那发带,明白掌门爱女之心,心中情绪百转千肠,终化为感动。
秦昱仍旧说着,脸上似有笑:“她十一那年还只是个小小的女孩,缺了牙可以倔着几天不说话,小小年纪便十分刻苦,即便心怀不轨,却也最懂得讨我欢心。”
“这时间跑得太快了,转眼间她都二十四岁了,我还总停在与当时小小的她相处的那几年。那几年的每一幕,都是十分难忘的珍贵啊……好在如今,我们父女团聚,以后还可以一起走很长很长的路。”
“杨卓,听我这个你师姐的爹一句劝。其实做父母的,最大的心愿就是自己的孩子能够健康和开心,孩子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其实并不重要。人性中最本质的贪婪,在自己的孩子面前,是能散作不求回报的宽容的。为师看得出来,你很孝顺,但你要相信,做人呢,开心才是最重要的,你爹娘肯定也希望你能开开心心地好好活着。掌门我啊,看人可准了,慕飞他是个好孩子,和他做兄弟不失为一件好事。所以放心地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你爹娘在天有灵会理解你的,死者已逝,活着的,要快乐。”
杨卓默默地垂下了头,一阵沉默后,他轻轻弯起了嘴角。
他起身,朝秦昱俯首作揖:“多谢掌门教诲,弟几明白了!”
秦昱满意微笑,“为人师表,理应解惑。小子,去吧。”
“系!”
杨卓方走几步,忽而想起什么后又原路折回——
“对了掌门,能否借您几鸡鸽几一用?”
秦昱眉峰一挑:“这怕是,有借无还吧?”
“嘿嘿,您看我和楚慕飞辣小几当初为救您都去月巫涉了险,炖您几鸡鸽几补补,也不为过吧?”
这话倒是挑不出毛病,不“借”,还显得他这掌门小肚鸡肠……看来这娃子,猴精着呢!
“也罢,准了。”
“多谢掌门!”杨卓说完,屁颠屁颠地走到岸边,踏水走远了。
清风徐来,拂动了白墨衣角。
“一群小兔崽子,净让我操心。哼。”
语罢,他站起身来,腾身一跃抓下了朝虔树某梢枝头上的红绫。
心愿已成,这红绫,不必再挂了。
红绫上墨为:愿得我女诵月原谅,愿老来,有亲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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