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年幼只身前往千机门的人，心里都有一块地方空了洞。
  杨卓便是其中之一。
  那年无机殿问心，秦昱问及他入门初心，小小的少年低头轻颤着肩膀，泪花在双眼里打着旋，悲痛又无助——
  “我赏要变强，强到不再面临福能为力。”
  这般深刻的决心，最终还是没能躲过口齿不清。
  如若他娘亲当时在身旁，定会揪着他耳朵恨铁不成钢的数落他。
  可惜他已经彻底地，失去了被数落的机会……
  他原本清贫而幸福美满的家，像一面廉价的铜镜，经那些人不屑地狠狠一摔后，分崩离析。
  ……
  杨卓的家坐落在兰溪县郊外的清水林中，屋舍贫寒，一到雨天里面便成了“水帘洞”，需要他和哥哥忙手忙脚地拿出家里所有锅碗瓢盆接水。
  因为这“所有”，其实并不多。
  年少的回忆贫瘠而弥足珍贵，好多个下雨天，他和哥哥杨越一起坐着站不稳脚的板凳，望着屋外淅淅沥沥的雨，等待爹娘贩货晚归的身影。
  每天天还没亮，爹娘便要一个挑着油桶，一个担着菜出门，走到几里外的城内，开始日复一日养家糊口的劳作。
  特地留在家里的，是孩子们起床后依旧温存的饭菜。
  日暮而归后，爹爹会用宽厚的手掌把他和哥哥轮流杠到同样宽厚的肩上，大笑着与他们玩闹，填补他们白日里孤单的心。
  娘亲在旁边一边数落着“小心点别把孩子摔地上！”一边踱步到厨房，生起家里的炊烟。
  一家人其乐融融，在贫苦的日子里努力幸福着。
  杨卓始终记得那天的天很暗，砸下了瓢泼大雨，空气中是腥浓的泥土翻新的味道。娘亲只身在那天夜里回来，失魂落魄踏过泥泞一步一步，如一副空落落的躯壳。
  杨卓与哥哥一齐着急询问：“娘亲娘亲！爹爹呢？他怎么（摸）没回（肥）来？”
  娘亲呆滞地看着他们，末了伸出轻颤的手摸了摸他们的头，朝他们惨淡一笑，“爹爹去别人家做客了，今晚不回来了。饿了吧，娘给你们做饭去。”
  那晚餐桌上的气氛异常压抑，娘亲的脸色苍白如纸，忧眉不展。
  菜里还少了油和盐。
  第二天，无雨却天阴，娘亲在屋里发了很久的呆，随后急切出门。杨卓始终放心不下，一路尾随其身后也偷偷溜了出去。
  奇怪的是，她没有在摊位卖菜，而是径直走到了当地的官府，击鼓鸣冤。
  “冤枉啊！冤枉啊！苍天有眼！冤枉啊！”
  “吵什么！吵什么！”不一会儿，有衙役推朱门而出，不满厉喝。
  “大人！冤枉啊！我夫君没有杀人，求求你们放了他吧！他没有杀人！”
  躲在墙角处的杨卓瞪大了双眼，震惊冲击着他，仿佛要震碎他的四肢百骸。
  杀人……？爹爹杀了人……？！
  不！不可能！他那么淳朴温厚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杀人？！
  一个家境贫苦，日以继日用酸痛不堪的双肩挑油去卖，却还是愿给老病贫苦的老奶奶免费施以油、菜的人，怎么可能杀人！！
  一声痛吟拉回少年思绪，娘亲被那个脾气暴戾的衙役一脚踹倒在了地上，“疯女人！我警告你，这里是衙门，你给我少惹是生非！你男人昨晚已经签字画押认了罪，他真真切切强抢民女后怕生事端，除之后快。血印透纸，铁证如山，三日后便在闹事公开行死刑。我劝你这山里农妇还是赶紧滚回去，准备好给他收尸吧！”
  朱漆大门一声闷响后冷漠关紧，娘亲也顺势颓丧地双手支撑瘫倒在地，眼神空洞，身体无所休止地颤栗着。
  “娘！娘！”杨卓急忙冲上前，有泪花在空中飞落开来，“这到底怎摸肥系？！娘！这到底怎摸肥系？！”
  “卓儿……”娘亲错愕地看着他，随后双眼流下一行行无助的泪——
  “你爹没有杀人……他不会的……你爹没有杀人……他那么老实一个人，怎么可能强抢民女……我跟他夫妻多年，他是什么样的，我最清楚……呜……”娘亲说着抓着头痛苦地呜咽起来，“他……他怎么就签字画押了……只要他活着，我可以为他和官府闹一辈子啊……怎么就签字画押了……这让我们一家怎么办啊！！”
  是啊……怎么办啊……
  我们卑微，贫穷，弱小，除了彼此一无所有，怎么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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