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石椅上春春忙碌着做吃的，我看着远处出神，我抚摸着自己的头发，一头银发散落在胸前，我叹了一口气，鸠烧了这具身体给我，我却没有好好珍惜。
  那些我当年认作一切的情呢？是虚情还假意，我初为人孤苦难捱，一头扎进颜凌的命里，他对我的万般好只存在于那一世。
  而我对于别人的轮回看的很开，甚至知道娘亲过世我也只是告诉自己我与娘亲的缘分不过只存一世。
  但是轮到颜凌我却想让他生生世世都记得我，我怕是这世间最自私自利的人。让他记了我一世还不行，还要生生世世，却不知轮回苦的不是忘掉一切重新来过，而是那些忘不掉躲不开的。
  垂眼间我又潸然落泪，我擦擦眼泪若是让夙孚看见他又要伤心了。
  我想起在这里跟夙孚成亲的时候，我让他全心全意的爱我想我，我只是觉得负我的人太多，他一定不能是这样的。
  我崩溃之间大开杀戒来麻痹自己，可是那样只会让我陷得更深。
  我的执念太过于重了。
  或者我踏足人世太短，见不得辜负，可是世间哪有那么多情深义重，我不仅自私还任性的要求所有的承诺都不能变。
  我或者过于执拗于情，也或者过于自私，我才是最看不开生死的人。
  我徐徐叹了口气，夙孚坐在我身边将我抱在腿上，他亲吻了我的鬓角，我抚着他的衣襟问：“夙孚你怪我吗？”
  他似乎很是诧异，我捂上他的嘴继续问：“我失信于你，让你冲破了镜湖，我让镜湖陷入了混战，我还让你日日夜夜在这里等我守我，你可后悔了？”
  夙孚疑惑的看着我轻声问我怎么了，我没有说话，春春捧来了吃的，我没有动，翻身推开夙孚，我往外走了两步遂又停下。
  “心肝儿，你若还是气恼那些杂碎妖怪没有记住你的样子，我此刻就让春春将你的画像传下去，以后不会有人认错你。”夙孚急急的跑到我身边小心翼翼的牵着我的手，呢喃着、安慰着。
  我叹了一口气，颜凌悲苦的命运也好，鸠的灰飞烟灭也好，夙孚的痴情也好都是因为我，全不了颜凌对我的情谊，我也应该放开他。
  我重新回到夙孚的身边，我拿起木梳给他仔细的梳头，湖底已经渐渐暗下来，我用法术点亮了四周，捧起镜子跟夙孚说：“夙孚，你看你多美啊，我给你重新梳个头，你高兴不？”
  夙孚看着镜子高兴的咧嘴笑了继而看向我说：“还是我的心肝儿美，就像天上的星星。”
  我苦笑一下，他安静的坐在那里任由我梳头，絮絮叨叨的说他今天已经痛骂了那些认错我的妖怪，让春春将我的画像都传了下去，湖底的妖怪明天开始都要认得我，见了我都要叫姑奶奶。
  我听着心里苦甜参半，我给夙孚梳好头，将石椅上的兽皮一一铺好，张开怀抱抱着夙孚，唇轻轻地吻上他的唇，他见我主动示好，激动地颤抖着，似乎这是他遇到的最好的事情。
  一夜的缠绵之后我偎依着夙孚健硕的身躯轻声说：“我要出去一趟。”我感觉到夙孚的身体一僵，抚摸我肌肤的手也停了下来，我拭去眼泪继续说：“你不必等我，我若是能活着回来，不论你身边是不是有了别的人我都要将你抢过来，若是。”我再难说出口，我翻身下了石椅，拿起脚下的衣服穿起来。
  身后夙孚似乎还呆坐，我穿好衣服也没有看他，径直走下石阶，我边走边抹眼泪。
  不待我走下第一阶台阶，夙孚已经从后面抱住了我，他痛哭着说：“心肝儿，不要走，不要走。”
  我略略平复一下想抽身出来，他却越抱的紧了，他一边央求着我不要走，一边大声哭着，我也不敢回头我怕一回头就会想扑进他的怀里再迈不动一步。
  “我们已经成亲了，就要生死相守的，我舍不得你走，我舍不得你走。你是我的心肝儿啊，你为何不明白我的心，哪怕你从不为我掉一滴眼泪我都不在乎，我只要能抱着你，我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我不强求你全心想着我，你只要不走，天有多长地有多长我就爱你多久。”
  我的手覆上他的大手，我也不想走，我也舍不得走，可是我不能。
  外面的颜凌在等着我，一年一年的等着我，他等不到我就会郁郁而终。他有今生也有来世，他每一世都守着煎熬不能畅快而生。
  而夙孚也在等着我全心相待，他也一年一年的等着我，他没有今生和来世，他只能在自己漫长的岁月里等着我忘掉颜凌。
  我不知道哭了多久，抱着我的夙孚还哭着说着他不曾吝啬的情话，我松开他的手低低的说：“夙孚，你若是不放我走，我就躲进烛台里，天有多长地有多长我就躲你多久。”
  身后的夙孚僵住了，他慢慢松开自己双臂，我身后的温暖和支撑一下子都没了，我险些跌坐在地上，我掐着自己的胳膊让自己坚强，我一定要亲手结束这些事情，只是我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如果我回不来，夙孚你一定要将我忘了好好守着镜湖，不然你就是负了我，大大的辜负了我。”
  说完我再不能多留一秒，我出了镜湖底。
  站在镜湖畔，看着波光粼粼的镜湖，傻傻的呆呆的看着哭了又哭，似乎是哭了一年才摇摇晃晃的离开了昆仑。
  玄青子同我一起走的，他跟烛天告别，一言不语的跟我向着昆仑山下走去。
  我在世间兜兜转转十多年找寻颜凌，算算时间，颜凌转世投胎也应该十五六了，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我的，茫茫人海中我不知道哪个才是他，或者他投胎做了女子，没有谁说过投胎一定会是男子。
  我茫然的游荡在世间，我不知道找到他的时候他会是什么样的。
  世间已经没有了颜氏王朝，那个我曾在燕次城百般努力都没能见过一面的国君成为了颜氏王朝的终极者，他年少登基任听信谗言残害忠良，最后一败涂地。
  我想起了惨死在燕次的怀南，有这样的国君怀南也很无奈吧。
  自颜氏王朝覆灭之后，这里开始了长达三十多年的混战，只不过这里的混战跟镜湖底不一样，镜湖讲究的法力，这里需要权衡的东西太多。
  我苦寻良久，我忽然意识到我得想些办法，不然茫茫人海我恐怕要无端错过了。
  我想起了憬銮，算算他应该是个七八十岁的老头了吧，这些修炼之人长寿的很多，憬氏总会出一两个能占卜的吧。
  然后我辗转了很多地方才知道了憬氏的下落，他们一族在颜氏丧国之后迁居去了源城。
  随着慢慢靠近源城，我和玄青子越来越觉得这个源城应该就是从前的燕次，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
  我们是在一个黄昏到了源城外，城外却剑拔弩张，城下悬着两道黄符，一道结界像是隐隐的薄纱。
  结界外聚集着几十个妖怪，有的幻化了人形，有的还保持着兽身，我绕过那群杂碎妖怪，一个狮型妖怪拦住我们问道：“你们也是来投奔林大帅的吗？”
  我摇摇头，玄青子撩起眼皮看了一眼那个小妖很不屑的用爪子拍着我的胳膊催促我赶紧走，玄青子自下山就一直很懒，时常窝在我怀里晒太阳打瞌睡。
  我抱着玄青子跨过了结界，身后的妖怪像是疯了一般撞到了结界上有些道行浅的伤的不轻，道行深的也没讨到多少好处被结界烧去皮毛，或是被逼的显出兽型。
  看来设下结界的人修为不浅，我走到城下仰头看见城墙上弓弩林立，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正笑着看着我。
  是憬銮。
  我御风上墙，憬銮身边穿着胄甲的将士瞬间将对外的弓箭朝向了我，憬銮笑着抬手示意，他们迟疑了一下又重新将箭朝外。
  憬銮抚了抚长长的胡须笑着问道：“你来了。”
  我点点头，似乎他早就料到我回来一样，他笑着对他身边的几个穿银色将官胄甲的人说道：“我就说今日会有高人相助。”
  我看了看憬銮背上驱魔箭问：“这些杂碎来这里干什么？”
  憬銮无奈的笑了笑说：“他们想进源城，一是为了吸食人的精元二是为了林致。”
  林致竟然还活着！
  我怀里的玄青子立即跳到了城墙上迫不及待的问：“林致这老东西在哪。”它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玄青子对林致的恨不仅仅因为我还因为我的母亲。
  我看向憬銮。
  憬銮叹了口气看了看外面的蠢蠢欲动的妖怪说：“我们也不知道，前年的时候听路过源城的驱魔人说妖怪间都在传林致邀所有鬼怪来源城，与驱魔人一决胜负，这一年好多妖怪都来源城了。”
  “他们不知道你在源城吗？”我看着精神矍铄的憬銮，我能感觉到憬銮这些年并没有虚度，他的修为就算是在镜湖下也能算的上中等，在人世间这样的修为已经很不得了了。
  憬銮神色不明的看看我没有说话，他指了指下面的妖怪，有好几只踏着其他妖怪的尸体挤到了结界里面，正仰头大声嘶吼着，似乎想给城墙的人一些震慑。
  离我最近的一个将官问：“憬老我们……”
  憬銮示意他不要说话而是看向我，我也看向憬銮，憬銮挑了挑了眉毛说：“一别数年，姑奶奶不知道修为增进多少，今日我们一较高下如何。”
  我想起当日在乐坊我们在院子里一起修炼，时光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从前，我跟憬銮一起修炼取巧之法，怀南在摘菜给我们准备饭菜，玄青子和小狐狸在花圃里捣乱，似乎一切都没有变。
  一切又仿佛还在梦里，鼻尖飘着饭菜的香味，耳边是怀南絮絮叨叨的唠叨。过去的爱恨情仇又仿佛是眼前层层的迷雾，不论你做什么都永远散不去，不知道生为何，死为何。
  我茫然的看着远方，从前和现在都没什两样，再无岁月可回头。
  我率先跳下了城墙，我在镜湖底不顾夙孚的阻拦吸食了很多妖怪的精元，我的法力比起夙孚也不差，这些杂碎不过是现眼的小把戏。
  我翻手使了春华水月，这是我唯一会的阴阳咒术，我曾问过夙孚他可会这种阴阳咒术，他琢磨了很久才猜想这可能是修仙之人幻化出来的一种术数，凡人也可以修炼，要知道这世间想要得道成仙的人很多，不管是否有天赋，强求而来的也很多。
  我曾在世间那些日子没有见过别人使过这样的阴阳咒术，驱魔人很奇怪总是将这些东西占为己有，所以很多修炼之法都慢慢失传了。
  我看看脚下残缺的肢体，看向还在结界外的妖怪大声道：“再来这就是你们的下场！”
  果然有不少妖怪停了下来，定定的盯着我看，还有不死心的依旧在扑着结界，撞得结界摇摇欲坠，还有几个见有妖怪在迟疑退缩干脆吃掉了他们。
  我不知道那个林致给这些妖怪灌了多少迷魂汤，竟然这么不顾生死。
  我伸手扔出几个气刃砍掉了几个扑结界的妖怪的头，头咕噜咕噜的滚到我的脚下，我跨过头颅伸手抓住一只妖怪，这下方才还不肯示弱的妖怪都四散而去，我抓着那个妖怪，懒得看它丑陋的样子回到了城墙之上。
  我将妖怪的精元抽出来捧在手里对憬銮说：“吸了他可以补身子。”
  憬銮随即一愣然后缓缓摇了摇头，我看向他，他身边一个柔弱的男子劝道：“曾祖父。”
  在他恳求的眼神下憬銮吸了那颗精元，给我引荐那个男子：“这是我曾孙，憬环”
  那个书生模样的男子对我轻轻笑了笑，我点点头，憬銮的眼神缓缓看向远处略带无奈略带怅然的说：“憬氏到了这一辈就剩下他一个了，憬氏恐怕气数已尽。”
  憬环一脸羞愧的低下了头，我想起了在都灵皇宫里那几只花妖说起的憬氏，他们繁衍了几百年，代代人才辈出，代代为皇家所用。
  我又想起那晚在云台外五位道骨仙风一身正气的老者。
  或者真被那花妖说中了，人世就是杆称，你得到的越多你失去的也越多。
  我随着憬銮一起往城里走，他一边走一边跟我絮叨着：“驱魔人一年不如一年了。”
  “是因为大元王吗？”我扶着憬銮边走边问。
  憬銮摇摇头苦笑了一下说：“是因为战乱，断断续续三十七载，我们憬氏也出过才人可是终究逃不过战乱，颜氏王朝断送在了胜元王手里，先是怀南惨死在燕次，后是董玉卧病不起，再是苏运一家满门抄斩，最后黎氏家主落发修行，胜元王一点一点将大好的局势败落了。”
  我想起了贞娘，我们分开的时候就知道再听到对方的消息一定是死讯，果不其然。
  “贞娘没能活到那个时候，她早年就难产死了。”憬銮似乎猜到了我的心思解释道，我曾拜托他回到都灵对贞娘多加看顾.
  这样也好，至少她不用受那些屈辱。
  我点点头别过脸去擦去了眼泪，憬銮继续说：“最后都灵城破之际胜元王逃到了这里，他在这里昭告天下迁都燕次，改名为源城，我们憬氏也跟着来了源城，一路上折损过半，源城破城不过用了半个时辰，叛军在源城烧杀抢掠七天七夜。”他站在一处残垣之处，指着拿出残垣继续说：“胜元王就在这里被烧死了，你知道破城的叛军是谁家吗？”
  我看着被火烧断的横梁倒塌的粉墙，看着残垣之间长出来的枯黄的杂草摇摇头，想来从前的这里一定很奢华，憬銮弯腰从地上捡了一块破碎的琉璃瓦说：“是甄氏，胜元王登基第一年就给甄氏长女和怀南赐婚，怀南对胜元王言明他已有妻室，胜元王却在朝堂之上对怀南说，回去休了妻子娶了甄氏。那时候大家只道是怀南强硬的态度让胜元王颜面扫地，却不知道那只是悲剧的开始。当年胜元王曾让甄氏清算残花氏的余孽，残花氏为了活命将族里秘籍交给了甄氏，甄氏一族中很多人都在悄悄修炼那些秘籍，有一些被送到了胜元王面前，人世间最难过不过生死，在长生不老面前一切都显得无关紧要。甄氏借着残花氏的旁门左道把持朝政十四年，最后他们不想屈居人下，颜氏王朝也没了。”
  我想起杀死怀南的女子，她那时候脸上的疯狂和狰狞。
  我看够了眼前的凄凉自顾自自的举步离开那些残垣断壁，憬銮慢慢跟在我身边继续说：“当年大元王平定四海的时候曾立下遗诏，如果他有一天战死了就从颜氏选一个人继承皇位，如果颜氏子弟不幸都战死了就由他的外家卫氏家主继承皇位。胜元王死后，黎氏拿出了遗照，拥立卫氏家主为国君，定都源城，国号正德，正德五年出了一位大将，助正德王统一了北方，他却沉迷于修仙之法，正德十五年为了找寻传说中的修仙圣山昆仑挂印而去。过了两年正浩王登基，正浩王在位十九年曾多次征兵南下都铩羽而归，正宁王在位七年，正煊王在位四年，后来源城政变正煊王惨死，两年后正诚王继位北方也长长短短得来十载的安宁。”憬銮缓缓地说着一步一步下了台阶走向一处宅院他指着那栋宅子说：“你就住在我家吧，也指点指点我的曾孙。”
  他苦笑着走近院子，一个垂垂老矣的管事模样的人迎了上来行礼问道：“老太爷。”
  “家里来客人了收拾一间厢房出来，环儿你跟着去。”憬环毕恭毕敬的行礼跟着那老管事去了。
  我看看憬銮不起眼的宅子想起初次遇到他时，他张扬不可一世的样子，想来这些年的动荡让世间萧条了很多。
  他带我走进院子说道：“听说都灵已经成了一座空城，我已经有好多年没有回去憬氏的老宅了，想来那里已经破败不堪了，不过这世道本来就是无根飘零的世道，那些身外之物不提也罢。”他说的很怅然我看看庭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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