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日，怀南兴冲冲的拿着一双白色的袜子来了我屋里，他一点都不避讳的拿起我脚比量了一下，兴高采烈的说：“嗯，用不了几天我就能再做成一双了。”
  我接过他手里的袜子看了看，虽然没有绣花，却也看着齐整，不像贞娘那么讲究，做双袜子都要绣上花边。
  我跟怀南凑在一起正看着袜子，憬銮闯了进来。
  见我们凑做一堆，他也过来看了看，不耐烦的说：“姑奶奶你就没觉得这里地基好像往下陷了陷？”
  我点点头，继续摩挲着袜子，怀南看着我说：“你要不试试。”
  我也觉得好，脱了另一只鞋将袜子穿了上去，怀南左右看看说：“还不错，这样又能省下几分银子。”
  憬銮已经不想看见我们这副穷酸相了，我倒是觉得怀南的想法不错，要是能自给自足我也可以钻进林子躲上几年。
  原来我潜意识还是怀念着在村子里住的那段时光。
  我有些讪讪然的坐在那里，怀南握住我的手，犹犹豫豫的说：“等除了这妖怪我们再到别的地方落脚吧，我现在会打家具会做针线，还有把憨力气能种田，总不会让你受苦的。”
  他说着一副憧憬的模样，继续道：“到时候住的离昆仑近一点，你想回去看看就回去。”
  我望着嘴角弯成月牙的怀南，心摇摇摆摆，怀南会永远陪着我吧，可是我依旧不满足，因为怀南始终不是他。
  我抽出手望着开着的窗户说：“我的苦原本就不是世间的苦。”
  怀南深深的埋下了头。
  终于在一个乌云压顶的白天，那妖怪醒了过来。
  先发现异常的是怀南，他正挽着衣袖打水洗衣服，他前几天给我用贞娘送来的细布做了一件小衣，玄青子跟小狐狸胡闹的时候打翻了一瓶葡萄酒，将小衣都染了。昨天夜里换下来，怀南怕时间久了洗不干净了，在灶上炖上鸡汤就过来清洗。
  从井里打上来的水像是墨汁一样，他倒进盆里才发现异样，他以为是玄青子和小狐狸的恶作剧。
  将桶摔在地上，怒气冲冲的喊着玄青子和小狐狸的名字，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吓得小狐狸躲在高柜里面不敢出来。
  玄青子一副怒其不争的模样老神在在的躺在怀南做的醉翁椅上，怀南进来就拎起玄青子大声呵斥“你个老东西，赶紧把那水给弄干净了，那么贵的料子，市面上四五十两银子一匹呢。”
  玄青子每日听怀南在他耳边念叨，鱼肉八分钱一斤，好一点的鸡肉六分钱，南边的米糯要三分钱，林林总总像是大和尚念经，早把他惹烦了，他没好气的回了一句：“不就是钱吗？那小狐狸家里多的是，你只管去搬。”
  小狐狸从高柜里探出头来，奉承着玄青子，又有些怕怀南小心翼翼的说：“只管去问我家老管家要。”
  “是你挣得吗？像你这样不会过的，早晚败光了。”怀南并没有因为小狐狸的阔绰而偃旗息鼓而是负起关上了高柜，对玄青子说：“你再闹休想让我给你做饭，更别提每日的酒了。”
  这时候玄青子终于想起问自己到底又做了什么，想来昨夜的葡萄酒很得的心意，他回身看了我一眼问：“我又做了什么了？”
  怀南并没有生气指着院子里的洗衣盆说：“你看看那水黑的，跟墨汁似的，不是你搞的鬼还是谁。”
  玄青子一副你就冤枉我的模样跳到院子里看了看，立即窜了上来，“可不是我给你弄的，是地下的妖怪，那水被瘴气染了。”
  怀南张着嘴有些惊讶，我赶紧起身，我忽然想到每日都会在院子修炼的憬銮今天却迟迟没有出来，难道他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憬銮呢？”
  怀南犹犹豫豫的说：“他大概还在睡觉吧。”
  我赶紧闯到憬銮的房间里，他正背对着我们，盘腿坐在屋子中间，头上蒸汽腾腾，这厮竟然自己先动了手。
  我四处看了看憬銮在房间四面墙上都贴满了纸符，随着他的咒语纸符有节奏的跳动着，发出哗哗的声音，我不敢轻举妄动我怕破了憬銮的阵让他岔气。
  我拎着一只脚已经踏进房间的玄青子，推搡着怀南出了房间。
  “我们不要打搅他，就在门外守着，他要是不成了再出手也不迟。”怀南点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样小声喊了一句：“我的鸡汤啊，那鸡可花了我一两银子呢。”
  我不由得扶额，这断断不可能是颜凌，他可不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早膳我们在院子里用的，怀南炖的鸡汤浇在面上，再加一叠凉拌小黄瓜，小黄瓜是他自己在花圃里种的，今天吃的是第一茬。
  他见我吃的很尽兴跟我说屋后有一块空地，可以休整出来种些白菜、芫荽。他说的兴冲冲，我不想打断他而是笑着看着他。
  这妖怪恐怕斗不过憬銮的，最多明日我们就要离开这里了，花无百样红，我已经在这里呆的够久了，我给贞娘回的信里也说了我要离开燕次了。
  怀南说着说着见我没有像往日一样回应他，他停了下来，他看着憬銮的屋门说：“你对憬銮就那么有信心。”
  “妖物苏醒之时法力最弱，他已经准备多时，想来不用我出手。”我仔细算算这几年我亲自动手的时候少，玄青子斗死了残花氏，憬銮也能收拾的了这个妖怪。
  怀南漠然的点点头。
  “你是怎么想的？你要不要回都灵去？”我看着自己手里的茶盅问他。
  “我还做了枣泥糕，我去端点过来。”我看着他快步走进厨房，我不由得想起我离开燕次城的时候，我坐在窗边看着颜凌忙忙碌碌的打点行李，他叫人从外面买了点心回来，他打开匣子看了看脸上立即焕发出灿然的微笑，比燕次城的春光还要明媚。
  竟然过去了这么多年，我燕次的家也不复存在了。
  怀南端来一碟枣泥糕放在小几上，自己则拿起那几日没做完的针线走在一边头也不抬的继续做着针线，似乎怕我再跟他说话一般。
  我们在屋外胆战心惊的守了一天，黄昏时分憬銮屋里砰砰乱响紧接着一阵强光将屋子笼罩起来，我用手遮住眼睛。
  一会儿等强光消失了，憬銮推门出来，志得意满的嚷嚷着：“这下子那些老头子无话可说了吧，哈哈。”
  我看过去，只见他往日光洁的下巴已经有了青色的胡渣，他的头发蓬乱无章，眼睛却像是两个火把一般燃烧着满满的斗志。
  怀南见他出来，又揉了揉肩膀放下手里的针线说：“好了好了，吃饭吃饭。”
  饭依旧在院子里的吃的，夕阳的余晖洒在院子里，显得横亘在花圃里的那两架黄瓜都美妙起来。
  憬銮一边狼吞虎咽一边挥舞着筷子说：“姑奶奶，你猜我是怎么收的那妖怪。”他将手里捏着的一个小笼包塞进嘴里，将手伸到身后拿出一个陶瓷小罐在我面前晃了晃。
  我闻到一些妖气，那小罐上面贴着一张纸符，符上纂刻着半个古符，我抬眼看了看憬銮眉间的古符，想来他也明白自己眉间古符的作用。
  我摇摇头，兴趣不大，我除妖都是要赶尽杀绝的。
  怀南将憬銮快要伸到他面前的筷子扫开，给我盛了一碗疙瘩汤，憬銮见我们都没人捧场，虽有些扫兴却更多的是兴奋，他将那小陶罐收了起来说：“那家伙是个蜈蚣，我用纸符做了假的公鸡，他一醒来听见鸡叫先就气短了几分，再加上我的符咒一念，哼，就乖乖束手就擒了。”
  他得意的将盘子里的蒜苗炒鸡蛋狠狠的夹了一筷子，怀南抬眼扫了他一眼，给我碗里夹了一筷子。
  我见他草草将陶瓷馆挂在腰上，提醒他：“你看那妖怪顶破了出来，这回他可是完全醒了。”
  他大手一挥说：“不会的，这封印符好用的很，”他指着自己的眉间胸有成竹的说，“就连我这……”他眼睛一转没有继续说话，将手里的碗往桌上一放就回了屋。
  我摇摇头，这少年假以时日一定会名扬四海。
  憬銮一连睡了三天，第四天头上，憬愶来了。
  他依旧捧着桃木剑，他见了我点了点头就问我憬銮在哪。
  我正抱着玄青子在院子里晒太阳，我指了指身后的屋子，憬銮就推门而出。
  憬愶看了他一眼，淡淡的问：“成了吗？”
  憬銮已不复往日的嬉皮笑脸，老神在在的说：“成了。”
  “很好很好，这下没有人能再质疑你了，憬氏还能昌盛五十载。”他说着，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
  憬銮背着那张弓，站在我身边，他循着我的眼神望过去，看见怀南正挎着个篮子窝在花圃里，他种了一些毛豆，说要煮了吃，他前些日子酿的米酒能喝了，馋的玄青子围在他身边闹腾。
  时不时能听见他呵斥玄青子的声音，他浑然不知我们在干什么，专注的摘着绿油油的毛豆。
  憬銮跪在我脚下叩了三个头，肃然的说：“我代我祖父感谢姑奶奶教我们取巧之法，感谢姑奶奶没有出手除掉这地底的妖怪，姑奶奶的恩情我憬銮至死不忘。”
  被人一直惦记着也不是什么好事，我对憬銮说：“你不必记得我的恩情，你要这妖怪做什么？”
  憬銮想了一下没有多做解释只是无奈中透着几分嘲讽说：“我父亲一点法术都不会，就画个平安符都不成，我祖父强撑了这么多年，就是盼着我们这一支能在出一个能人，我们憬氏有个破规矩，只有炼出一个妖怪当式神与其他的式神斗法，谁赢了谁才能当家主。”
  我忽然明白了，他为何对地底的妖怪如此痴迷，我点点头表示能理解，这个世间讲究宗族，憬銮天分不差，只不过他年纪尚小。
  “你且记得我话，好好修炼没有人能超过你的。”我将他扶起来，想想去我也没什么像样的东西留给他了，我只能问，“你要是有要紧的事可以来找我，你能找到我吗？”
  憬銮目光灼灼的看着我，思索了一会儿说：“想来是可以的，不过你还是过你自己的小日子吧，不辜负有缘人才是。”他说着促狭的看着用修长手指拎着玄青子的怀南。
  我一时间默然，怀南是我的有缘人？
  憬銮没再说什么拍拍我的肩膀，憬愶还不死心的冲我眨着眼睛说：“老夫要不给你占一卜？”
  我白了他一眼，上一世的渊薮都没有给我占到什么，他又能占到什么呢。
  等怀南煮好了毛豆才发现憬銮已经走了，他喜形于色的端上来几个凉菜自言自语的说：“终于走了，家里的老人也不说管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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