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鬄”二字，落在燕十三的耳朵里颇有几分振聋发聩。以他的博学自然知道“饕鬄”是怎样的存在，而能以这样的字眼冠名的功法自然是且高且大还带了个尚字的。只是燕十三更加清楚的是，“饕鬄”这个生物在魔教甚至是魔族中的地位那是至高的。
  他心中最后那一丝侥幸终是破灭了，他还是和魔教沾上了边。他的心微微沉了一下后，又豁然开朗。或许是他背着夺舍这个包袱太久，骤然之下又多了与魔族有染。这两项都是现下修仙界最不能容忍的事，如今他全犯下了，所谓虱子多了不咬人，这背负在身上的压力大了，也自然压不了人了。
  没了压力，长期处于压抑中的心喷薄出了几分青春的味道，即便想着现在燕昊里还不知道在哪里？享受着怎样的“疯狂”的待遇？有否受伤，是否安好？他的心依然能够平静，平静地等待着万剑门的行动。
  慕霜雪则有些失望，她本想着在她说出“饕鬄”这二字后，燕十三该如何如何失态，如何怒不可遏地掐着她的脖子，问她“为何”。可是这些都没有发生，她反而看到了凝聚在燕十三眉宇间的那抹愁容消散了，感受到了燕十三的平和。
  她不知道燕十三此刻在想些什么，也不知自己该想些什么，然后说些什么，于是场面不可避免的冷了。
  本来燕十三就是一个不怎么爱说话的人，尤其是和那些不相熟、不喜欢的人，他宁可自己在心中说上无数句话，也不会多吐露一个字。这样的人也许叫做孤僻，也许叫做高冷，但其实就是倔，死倔。就像他那平直而粗壮的眉，总是那样刚直，不带半点弯曲柔软。
  他不是很喜欢慕霜雪，这女人在他的眼里太过善变，善变得让他无所适从。所以他宁可敬而远之，又多带着几分警惕，就更不会有过多的话语。
  没有过多的话语，却并不代表没有话语。
  “谢谢！”
  这声音有点低，有点不情愿，但终究是道谢。
  慕霜雪再次愣住了，这和刚刚兴师问罪那般情形大大不同了，怎么一下子转变这样快？快得让她这冰雪聪明的脑袋都有些跟不过来。
  而且有什么值得谢的？
  她也未必带了好心，谢得那么真诚干嘛。
  她很想厚着脸皮说一声不用谢，然后再说几句场面话，表示她这人就是那样的好人。可是她最厌恶的就是那样虚伪的人，她又怎么会愿意成为那样的人。于是她很生硬的道：“谢什么谢，不要后悔就成！”
  燕十三当然知道她的意思，也清楚她还在为之前他的态度生气。像《饕鬄》这样的法门，即便出自魔教也是弥足珍贵的，自然是值得他一谢。但他不想解释，也无需解释。
  “你的伤好了吧？”在又一次即将面临冷场的时候，燕十三突然问道。
  慕霜雪的眼神募地变得锐利起来，几乎同时又暗淡了下去，像之前一般，好似从未变化，她看着燕十三，久久的盯着似乎要将他看穿。
  空气渐渐冰冷，与冷场不同的是这个“冷”就好像不着寸缕的怀抱着冰块那般，让人牙关紧咬，颤抖不止。
  也不知过了多久，慕霜雪妖媚的脸上忽然勾起一弯嘲弄。
  “怎么？疑心病又犯了？”满是不屑的口吻，又好像带着几分委屈。
  “刚刚还假模假样的道谢，结果这么快就原形毕露了？”
  燕十三想要解释一下，然而将要开口才发现竟然真的没什么好说的，解释并没有用，他和慕霜雪本来就是面和心不和，解释与不解释有什么区别，说得多了搞不好还真让人以为他有怎样的用心，多说多错。
  于是他选择了沉默，转身走出门去，隐约听见门后传来慕霜雪的声音。
  “真不知道这么个小地方，是怎么生出你这么个谨小慎微又多疑的小子……”
  这话落在燕十三耳中，像是一道惊雷，他脚步微微停顿，慕霜雪后面的话他却再没听进去。他忽然想起了多年前燕昊里曾对他说过的话。
  “真不像个小孩子。”
  是啊，即便他已经从最初复活那段时间的惶然中走了过来，可那种小心翼翼，除了燕昊里之外谁都不信任的性子已经深深刻进了他的骨子里，在他生活中无时无刻不显现出来。
  可是这又能怎么办呢？
  放眼望去整个世界除了燕昊里以外，谁又和他有着一丝半点关系呢？
  热闹是人家的，温馨是人家的，连曾在他的铺子前蹭点肉渣子吃的狗也是别人的。他所拥有的不过自己，能信任的不过燕昊里，朋友也不过一个不知死活的阿丑，隔壁那胖子终会变成他生命中的过客而已。
  这样悲惨的生活想着便让人心酸，他却要小心翼翼的挣扎着过，还生怕哪天会再被老天随意的夺去。死过一次的人，即便不记得怎么死的，也不愿再一次体会那种感觉，活着始终是好的。
  他现在最怕的就是燕昊里在某一天里死去，让他真正变成孤孤单单的游魂。
  不允许！
  永远不允许！！！
  燕昊里在心里吼着，他紧紧咬住了牙关，让他脸部的肌肉全都暴了起来，使他的表情看起来有几分狰狞恐怖，拳头捏得太紧而产生的骨节摩擦的声音在黑暗里清晰可闻。
  然后他走进了自己的卧室，毫无顾忌的开始运行慕霜雪给他的《饕鬄》。
  他要用最短的时间恢复自己，无论是堕入魔道还是怎样！
  他要破了那个局，无论是生还是死！！
  他要他的世界里那唯一一抹光明，无论如何！！！
  …………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燕十三没有再做生意，反而出去买了大量的食物回来，全身心投入了修炼《饕鬄》的大计中。
  整天只能窝在这栋阁楼里的慕霜雪，早就将屋子里的所有角落翻了个遍，让整个屋子看起来就像被小偷光顾了一般混乱，在她不知第几百次还是几千次叨念着“怎么还不来”的时候，一轮“明月”出现在了渚县的上空，一层看起来薄薄的淡青色的结界将整个渚县笼罩在了一起。
  淡淡的安神咒在夜空中响起，像蚊子嗡嗡的声音听着便让人觉得眼皮沉重，燕十三深吸了两口气，用体内的元气护住心神，才驱走了那股睡意。
  安神咒是用来让城里的普通百姓陷入沉睡的，这样可以避免在战斗开始的时候，无辜的百姓惊慌失措到处乱跑，造成不必要的伤亡。那些妖族则能轻易的免疫安魂曲，当然总会有一定的消耗，这也是再好不过的事。
  “还是这样没有半点新意！”慕霜雪在他的身旁同他一起看着窗外那与往日不同的“月亮”，她的话听起来很是不屑带着鄙视，可她脸上的兴奋说明了她此时心里的激动。
  燕十三又何尝不兴奋，他缓缓伸手握住了身后断浪的刀柄，他仿佛感觉到了断浪的跳动。
  你也和我一样期待很久了么？
  他和断浪杀过很多猪，砍过很多低级的走尸，今夜或许将会是他们第一次痛饮敌人血的时候。
  “还不快去？”
  耳边传来了慕霜雪的催促。
  “再等等！”
  他的声音沙哑得吓人，他感觉到自己的胸膛中仿佛有团火焰燃了起来，连带着他的喉咙都变得干涩，他知道那叫做饥渴。
  “再等等！”他又重复了一下，并不止是说给慕霜雪听的，还说给了他以及他身后的断浪。他们还需要再等等，等到城里的妖族都显露，等到万剑门和妖族战成一团。等着水浑了，才能摸鱼。
  天空中，三两点黑点出现，在淡青色的结界前就像一张光洁的脸上长出的麻子，看着就不怎么舒服，无数穿着万剑门服饰的人涌进城里，一柄柄飞剑在他们头顶蓄势待发，淡淡的灵力光芒数量一多起来也是那般惊人。
  这些万剑门的弟子守着几处主要位置，结成剑阵，等着天空上那三人的动作。
  “妖孽，现形！”
  空中传来一声大喝，只见道行花白的山羊胡在风中摇摆不定，他一手结了个手印，点点灵力随着他的手印聚集，往浮在他面前的照妖镜点去。照妖镜顿时光芒大盛，点点金色的光芒洒下。
  “吼……”
  兽吼声在城内各处响起，金光之下，这些妖族再不能藏匿身形，一个个不由地显出原形，城内一时间妖气纵横，粗略一看便不下双十之数。
  “这些我都要了！”
  屋子里，慕霜雪扯着燕十三的领子，指着窗外那些显出原形的妖族激动的喊道。
  “…………”
  燕十三的面容不自然地抽搐了几下，都要有点过分了吧……
  “快去嘛，快去嘛！”
  在慕霜雪的催促声中，外面又响起了一个声音。
  “万剑门弟子，诛杀妖孽！”这熟悉的声音是衍行的，看来他在万剑门的地位越发的高了。
  夜空之下，只见衍空一身道袍，一马当先往最近的妖族冲去，他的身后是漫天的剑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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