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总督府驻地在漳州府城，李率泰初任福建总督时，何大发做为他的家奴，是其身边的一名亲兵。后来，李率泰在福建广植党羽，将身边人安插在漳州府的重要位置上，何大发以亲兵身份被任命为总督府的一名千总，按理说何大发这个旗奴，怎么也要感激李率泰的提拔之恩。但是不久前发生的一件事，使他彻底的觉醒了。
  漳州城内有一豪族林姓，林家在漳州城数百年的经营，几乎垄断了城内的酒肆、丝绸铺、当铺、赌场、妓院，迁界禁海前，还曾经有相当规模的船队从事南洋贸易，以及修造船厂。林家子弟在官府内多有任职，与当地豪强、世族、官宦人家多有通婚，其关系网盘根错节，可谓是家大业大、树大根深。清军攻打福建，消灭隆武政权时，林家率先薙发易服投靠清廷，并出卖其交往多年的抗清志士，为此殉节者数以百计，又为清廷出钱出粮，用百姓鲜血保住了自家荣华富贵。
  李率泰刚一上任福建总督之缺，林家族长林天豪就通过漳州知府这条线搭上了总督府。首次拜访总督李率泰，林天豪就奉上白银五万两做为见面礼，李率泰也希望借助当地豪族的势力，排除异己、镇压百姓，巩固清廷的统治，双方是一拍即合。
  林天豪有个儿子叫林一天，是林天豪将近五十岁才有的一个宝贝儿子，简直要宠上了天。这个公子恶少仗着家里有钱有势，现在又跟总督李率泰搭上了线，更是无法无天，整天带着一帮狗奴才招摇过市，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月前一日，漳州城内的一名秀才李其羽，携带妻子在林天豪的一家丝绸铺买丝绸，长相清秀可人的李家娘子，被正在铺内查账的林一天给看上了。林一天暗示店铺掌柜诬陷秀才李其羽给的银子是假的，指挥打手狗腿子将李其羽殴打一番，林一天趁机在店铺内将李家娘子给奸污了。
  李家娘子受辱后悬梁自尽，李其羽到知府衙门状告林一天强奸民妇。林家勾结知府，在衙门大堂上判了李家娘子为了钱财勾引林一天，将李其羽轰出了大堂。李其羽毕竟是个秀才，不是一般的老百姓，他会同同年秀才数人，闹到了福建总督衙门，李率泰眼看越闹越大，要求林天豪把儿子的屁股给擦干净，不要给总督府惹麻烦，林家再次给李率泰送上白银五万两。
  于是，在李率泰的暗示下，林家利用清廷迁界禁海的政策，在一个风高月黑夜，派人将李其羽及其友人数人绑至福河城南界线外。并花了三千两银子买通总督府下驻军，福河城原千总赵有德，赵有德派出巡防兵丁，在界线外将李其羽及其友人抓获，并起获大量粮食，总督府判李其羽等人勾结海寇，全部斩首示众，并籍其家。
  何大发做为总督府的人，自然对此事的是非曲直了如指掌，对李率泰的仅有的些许感激荡然无存。事后，福河城千总赵有德升为守备，调往漳州城内任职，做为知情人的何大发则被任命为福河城新的千总。
  至此，何大发在福河城安心练武整军，培植自己的亲信，五个把总其中二人被他恩威并举收为己用，其他三个把总，一个保持中立，对何大发的命令公事公办，另两个人对何大发的命令阳奉阴违，其中一人就是带兵抓捕李其羽的钱丕财，在赵有德的授意下，再加上林家贿赂的一千两银子，他就敢犯下这滔天大罪。
  月前，一个晚上，何大发令钱丕财带着其手下兵丁巡防界外。三更时分，何大发带领亲兵出城，将其全部斩杀，并留下海寇的证据。李率泰命赵有德审查此事，正赶上清军出征金厦，攻打明军，审查就耽搁了下来，直至今日，赵有德估计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一定要来福河城彻查此事。
  何大发在青石上休息了一会，一跃而起，神清气爽。对身边的亲兵说道：“请四位把总到校场来，全军列队，等候赵有德大人前来问话！”说完，回到营房换上一身甲胄，带上腰刀，在一张太师椅上闭目养神。
  福河城内校场，五百名士兵列队完毕，四位把总站在何大发身后等候差遣。一刻钟之后，一队清兵在赵有德带领下，冲进福河城校场。赵有德下马，何大发迎上前去，行礼道：“大人辛苦，末将在此恭候大人！”
  赵有德一挥手，傲声说道：“何千总，月前总督大人命我彻查钱丕财把总遇海寇殉难之事，因前方战事，本将调度城防事宜，所以推迟至今日方可成行，此事尚需何千总全力配合。”说完，将总督李率泰的命令递给何大发。
  何大发接过手谕，打开瞄了几眼。说道：“末将遵命，但凭大人吩咐！”
  赵有德道：“好说，好说！”又道：“据你报告，钱把总殉难之事，是轮值巡防兵丁发现的，现在你说下都是哪几个人？”
  何大发道：“杨自由把总，你来跟大人讲述事情缘由。”此人是何大发来到福河城后，第一个收服的把总，后来，何大发慢慢了解到，杨自由虽然是名清军低级武官，但是为人行侠仗义，好打抱不平，家住海边，以打鱼为生，日子也算过得下去。清廷迁界禁海，他们家的船被焚毁，无以为生，靠着他的俸禄养活一大家子，日子过的颇为艰难。又因为耿直的性格，不受赵有德的待见，所以有好处的事总是漏掉他，背黑锅的事总能想起他。
  杨自由跟何大发脾性相投，很快就成了何大发的亲信。做掉钱丕财，就是他带着亲兵跟着何大发干的，并且，钱丕财分赃剩下的七百两银子没来及花，被何大发搜出分给参与此事的弟兄们。
  杨自由说道：“禀大人，当日，按照轮值计划，我带领几个兄弟接替钱把总巡防界线，谁知左等右等不见钱把总。眼看已经过了巡逻时间，我就带人直接出发，一开始也没有什么发现，直到在海边发现钱把总还有十名弟兄的尸首，才知道他们遇害了，一并发现的还有海寇留下的证据。”
  赵有德又问道：“证据就是你们提供的几个破盾牌？”
  “别说活口，连个海寇尸体都没见到！”接着道。
  何大发接话道：“大人，我估计是钱把总不幸遇到大股海寇，力战不敌，以身殉国，海寇如有伤亡也会被同伙救走，所以不曾留下尸体。”
  赵有德眼睛眨了眨，徐徐道：“放屁！满口胡言！我听人报信说，钱把总有七百两银子不见了，他应该不会大晚上带着七百两银子去巡逻吧？”
  何大发心道：“原来在银子上露了马脚，当时参与此事的只有从漳州城一直跟着自己多年的两名亲兵，还有就是杨自由带的人，杨自由绝对没问题，那么内鬼一定是他的手下了。”
  何大发看向杨自由，杨自由心中大为光火，内鬼竟然出自自己的属下，那一定是他，老卞，卞德侩。
  杨自由看向老卞，老卞的目光正好看过来，目光里透露着嘲弄和得意。
  卞德侩，此人年逾四十，原是赵有德前任千总的麾下，赵有德上任后，他就投靠了赵有德，只是前不久，赵有德升官调任时，他因为言语冲撞了赵有德，至此就被冷落了，赵有德走时，也没带上他。他厚着脸皮又投靠了杨自由，杨自由看他对赵有德颇为恚恨，做掉钱丕财时就带上了他，事后，何大发分钱时，给了他一份，这老小子当时那个表忠心啊，想不到都是演的，看来他应该是赵有德留下监视何大发的一枚棋子，想不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并且，杨自由仔细回想当时情形，做掉钱丕财和他的手下时，卞德侩跟在后面，刀都没有见血。
  “卞德侩，你来跟大伙讲讲，何大发千总和杨自由把总那晚都做了什么！”赵有德命令道。
  卞德侩出列，行礼道：“禀大人，那日夜里，何大发千总和杨自由把总带人和属下，在钱丕财把总巡逻时，突然伏击了他们，将人全部杀死，然后随便丢了几个仓库里存放的海寇盾牌充数。并且，回营后，何大发千总从钱丕财处搜出白银七百两，分给了参与暗杀的士兵，属下也分得了二十两。”
  说着，卞德侩从怀里掏出二十两白银，交给了赵有德。
  杨自由狠狠地瞪着卞德侩，又惭愧地看向何大发，何大发正好也看向了他，目光里竟然没有紧张和恐慌，反倒是沉着和抚慰，杨自由心里越发内疚了。
  杨自由突然起身，冲向卞德侩，一拳挥去，卞德侩正在表功，猝不及防，被杨自由一拳击中面门，顿时鼻血、眼泪齐下，痛的蹲在了地上。
  杨自由猛地拔出佩刀，朝着卞德侩砍去，赵有德身边的亲兵反应过来，赶忙架住杨自由，救下了卞德侩一条狗命。
  杨自由被人架住，大骂道：“卞德侩，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事情都是我做下的，我跟钱丕财有仇，所以杀了他，不关别人的事。”
  赵有德气急败坏，大喝道：“杨自由，当着本官的面，你竟敢杀人灭口，来人给我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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