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导航无法定位的最后三公里，金小田和马主任问了好几回路，总算找到地方。徐芳家所在的村位于两地交界，两头不着落，经济发展看上去很不理想，村里只做了主路，其他还是黄泥路。
  雨天过后，路面坑坑洼洼的颠簸不平，马主任一只手紧紧抓住上方的把手，另一只手时不时推一下老花眼镜。
  新农村建设已经进行多年，大部分地方水泥路通到家门口，像金小田家那边发展得比较好：大户承包土地用作粮食和蔬菜、水果的种植，村民每年从村里得到相应的补贴；人力从土地上解放，大部分人在其他产业工作。
  而徐芳家这边，果然有点穷……
  出发前他们和徐芳约过时间，一路上来来回回通了多次电话，等看到她站在路口的身影，马主任和金小田同时舒了口长气：总算到了！
  马主任一下车，徐芳迎上去，“马律师，您真的来了！”
  马主任是实在人，摆着手立马给两人做介绍，“我不是律师。这位金律师是我们所的业务骨干，小徐你和金律师多沟通，我们一起找办法解决。”
  徐芳看向金小田，从金小田扎成一把的卷发到机车夹克牛仔裤。后者礼貌地回了一笑，但也仅仅是礼貌，徐芳闭了嘴。这种生来命好的人，她见多了，他们对谁都礼貌，不过是为了表示他们有教养。
  徐芳在想什么，金小田当然看得出来，不过也懒得去纠正。
  三个人踩着泥水往徐芳家走，马主任一路走一路介绍金小田，接过多少案子，其中哪些是民事纠纷的，这些中又胜诉了多少，云云。徐芳听得肃然起敬，别看人家年轻，人家有本事。回头一看，人家仍是那付淡淡的样子，好像被称赞的人不是她，徐芳扭回头，还是不喜欢这位金律师-不像肯掏心掏肺帮忙的人。
  金小田不知道徐芳的念头，就算知道也是冷笑，做事要靠头脑，热血上头拍胸脯下保证有用吗？入行越久，她越明白这个道理：不要感情用事，冷静才是能解决问题的态度。
  徐芳家是一幢三上三下的小楼，带个假三层，外壳上跟前后邻居家的房子比不差什么。区别在里面，靠围墙整整齐齐摆着扎成捆的旧瓶子、废纸箱和旧电线；客厅只有一张褪色的八仙桌，几张不比马主任年轻多少的椅子；往楼上的楼梯还没做，只有水泥台阶。
  好在收拾得挺干净，徐芳妈特意在他们面前用开水先烫过杯子再泡茶，又给他们看自己的手，“两位放心啊，我用肥皂洗了几遍手的。”金小田和马主任不是讲究人，都觉得她太客气了，就算有几只细菌，不见得喝了下去就会坏肚子。
  还是徐芳解释原委。她朝门口两个来看热闹的老年妇女呶了一呶嘴，“她们嫌我家是捡垃圾的，说我们脏，不讲卫生。”
  徐芳有意让外头的人听到，那两人闻言只是一笑，既不尴尬也不反驳，仍然站在那里。
  金小田见惯这种情形，若无其事喝茶。农村么，只要一家来客，过一会几乎村里家家户户全知道来的是哪里的客。马主任上了年纪，自然懂得入乡随俗，徐芳妈和徐芳不在意被人听到谈话，他也不会跳出来闹着要关门。
  徐芳把跟马主任的话又向金小田讲了一遍，说到激动处眼泪又淌了下来，“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哪有叫离婚的媳妇赡养前婆婆的事情！”倒是徐芳妈比女儿平静，低声劝道，“既然法院这么判，总有他们的道理，你也不要让客人为难了。”
  徐芳妈虽然不识字，但晓得一句老话胳膊扳不过大腿。她想一个是私一个是官，律师再能干，也强不过法院的法官。
  金小田问徐芳妈，“那你想不想上诉？”
  “想！”徐芳抢在前面大声说，盖住了她妈妈的声音，“不想。”
  金小田笑了笑，判决书的执行对象是徐芳妈，虽说是母女，可这事还得看本人意愿。
  徐芳妈摸摸女儿的头发，改口说，“试试也好，就拜托两位律师了。”
  马主任无语，从昨天起他再三强调自己不是律师，说了等于白说。
  听到徐家有了结论要往上告，听热闹的出声了，“小芳妹，差不多就可以了，那个是你亲奶奶，老了原本应该由你们照顾的。”
  徐芳顶回去，“我照顾她是应该的，等我工作了有经济能力了自然会照顾她。现在凭什么叫我妈养她？她有两个女儿，儿子不在了，找她女儿去！”她越说越气，声音也越来越大，“她又不是只有一个媳妇一个孙女，为什么不找那个去！那个孙女是她带大的，要孝顺也应该找那个去！这房子是我妈辛辛苦苦造起来的，她没出一分钱一分力，我不要她住进来！”
  金小田和马主任交换了一下视线，从法律的角度来说，徐芳妈得到徐芳爸名下的宅基地，因此对老人有赡养义务。从人情的角度来说，如果老人跟徐芳妈、徐芳的关系一直不好，也未尝不能劝说老人主动放弃住进来，将之改为补贴一定的生活费。
  从徐芳家出来，金小田和马主任又去了村委会了解情况，取证。
  等事情办得差不多站起来打算走的时候，外头冲进来一个人，“城里来的律师，我也有话要说！”
  来人的长相和徐芳有几分相像，穿着厚绒卫衣、细腿牛仔裤，跑动时短靴上两个绒球晃来晃去，是个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