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按照这个药方子抓药。”谢渺给店小二说着，交代完之后便急急忙忙地回到楼上。
  太阳在空中高高挂起，这几天难得可以看到阳光，谢渺便把窗户打开。
  太阳尚未落山，阳光直射入房间，谢渺坐在床边，给洛梓把被角捻了捻。
  “公子，要都在这里了，还有外敷的要……”
  店小二把大夫的嘱咐全部说了一遍，谢渺听着，一个一个记在心里。
  等会儿…外敷的？
  谢渺皱着眉头，这个时候一楼突然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殿下！”莫蔺风扑过来，谢渺叹了口气，“干嘛在这里？”
  “进去说话。”
  承阳县太阳落得很早，当夜幕笼罩着上空，这一天没月亮，天空似乎缺了什么似得。
  “殿下！你也太…太任性了！”莫蔺风红着脸，“现在可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谢渺淡淡地瞥了一眼莫蔺风，“急什么，又不是给你换。”
  后者愣了愣，然后说：“可是！请别忘了咱来这里的目的，郑家的人已经找不到了，若是被那些人发现……”
  “知道那些人是谁了？”
  “没，他们没留下任何东西。”莫蔺风说，“但是西边山坡上有一个这个东西。”
  莫蔺风拿出来，小黑窝在洛梓头边仰着脑袋。
  “一块玉佩？”谢渺想了想，他似乎在哪儿见过，但是时间久远，他有点儿记不起来了。
  “嗯，发现在一个破裂的马车里，”莫蔺风说着，赶紧把小黑抱过来，生怕伤着洛梓。
  小黑发出“喵~”的一声，便乖乖地趴在桌子一角。“虽然如此，但是也不能肯定一定和郑家的事情有关。”
  “太后因为瓷器的事情震怒，和这个事情有关系的人，特别是他们，一个都别想好过。”谢渺一口饮尽茶水，此刻太阳已经落山，窗外的余光已经消失，谢渺点上蜡烛，微弱的光亮似乎让整个屋子的气氛低沉下来。
  “你先去帮我应付县衙那边，这几天我大概去不了。”谢渺坐在床边，把被子整理了一下，摸了摸洛梓的额头。
  依然很烫。谢渺叹了口气，给莫蔺风交代好了之后，便开始琢磨洛梓的事情。
  谢渺在莫蔺风来之前，给洛梓已经换了药，虽然……有点尴尬，但是性命攸关的事情，谢渺没办法不正经起来……
  要是洛梓知道得话……谢渺挑了挑眉，她大概会——
  “我信你个鬼！”
  谢渺抿了抿嘴，刚才用酒精给洛梓降了温，但是熬下的药是一勺都没喂进去。谢渺不免有些担心。
  “爹……”洛梓嘴唇动了动。
  谢渺立刻趴过去，洛梓惨白的嘴唇微张着。谢渺俯下身，碰了碰洛梓的额头，洛梓微弱的鼻息轻拂过谢渺的脸颊。
  “别乱叫人……”谢渺依然嘴贫，但是他微闭着眼睛，心中默默祈祷着。
  “没有…”洛梓的眉头皱在一起，“我…我没有……”
  “怎么了？”谢渺说着，洛梓不安的神情让他的心不由得揪起来。
  洛梓总觉得有人在跟着她，她周围漆黑一片，似乎只有她一个人在孤独地走着。
  场景转变，洛梓置身火海。
  火，火！到处都是！突然，不知从哪儿传来小孩的啼哭声，洛梓心里一绞。
  火焰似乎越来越小，洛梓终于可以看清楚屋子。
  姐姐！姐姐！
  小少爷？！洛梓想大声喊出来，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发不出声。
  洛梓知道，郑家小少爷就在那边。一群人，不，一群野兽正在折磨他。他小小的身躯如何受得住？！
  洛梓这样想，眉头拧在一起。
  不！不对！她那天夜里根本没有找到他。那晚，她从墙上掉下去，重重的摔在地上。
  也是在同一时刻，院子里似乎有着孩童的哭闹声。
  她走在后街上，身上满是血迹。前去看热闹的人有些甚至忘记穿鞋，见了洛梓，便远远地绕开。
  “给我搜！给我找到那个纵火贼！杀人犯！”
  “杀人犯…杀人……”洛梓低头，想起了倒在血泊中的郑老爷，以泪洗面全然没有富态人家样子的郑夫人。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似乎满是鲜血，“不…我没有……我没有！”
  空荡荡地巷子里没有一个人，洛梓在衣服上蹭了蹭手，身后紧赶来一队身着官服的人。
  洛梓想跑，却已经没有了气力。
  那人用棍子打洛梓的腿，洛梓双手撑在地上，接下来便是拳打脚踢。
  杀人犯…杀人犯……
  可不就是自己吗？
  自己就是个累赘，祸害……走哪儿哪儿不顺，倒不如就这样的结局，也……也挺好的…
  洛梓趴在地上，额头上不知是哪儿破了，流下的血经过洛梓脸颊。
  “何人！？找打！”
  一旁的屋子里冲出来几个衣衫褴褛的人，手里有举着扁担，还有拿着扫帚的。
  两三个官兵看人数上不占优势，就仓皇离开了。
  “姑娘？诶呦，怎么打成这般模样！”
  “……”
  谢渺看着洛梓委屈的小模样，这是受了多大的委屈才会这样？
  “姐……”洛梓嘴里微微一笑，幅度很小，“欠你的都还上了……嗯…”
  “说什……”
  “哥……”洛梓说，“我把书都看完了……你怎么还没回来……”
  谢渺想起了洛府书房里的那些书。
  “说了那么多，怎么没见我名字。”谢渺摸了摸洛梓的额头，有点烫，不过已经算好的了。顺便检查了一下洛梓身上的伤口，不少淤青像针一样，刺在谢渺心上。
  自始至终，洛梓安静的没说话。
  “谢渺……”
  “嗯？！”谢渺手抖了一下，差点把整瓶药都撒在地上。
  “算了……没啥好说的……”
  “……”感情就这样？！
  谢渺笑了笑，洛梓不安分地扭动，他便立刻护着。
  小祖宗呀，伤口还没好呢！
  谢渺叹了口气，端过旁边的药，还温着。他用手指戳了戳洛梓的脸颊，后者不耐烦地“哼唧”了一声。
  “这下总可以喝药了吧，一直这么发热不是办法呀。”谢渺看着洛梓，温和的语气却不是在请求。
  洛梓迷迷糊糊地回答：“昂……”
  “来，张嘴…”
  “……”洛梓无动于衷，“不用喝药，睡一觉就好了……”
  洛梓软糯糯的声音，模模糊糊的；但是谢渺依然听清楚了，他的声音带了些微微的怒气，“你以为这是……”
  “你凶我…”
  “……没有。”
  ……
  ……
  三更半夜，承阳县似乎就他们这里灯亮着。谢渺折腾了很久，才哄得洛梓喝了几口药；当然，至于洛梓知不知道，已经不重要了。
  谢渺躺在洛梓旁边，身旁的人儿传来均匀的呼吸声。谢渺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便吹熄了蜡烛。
  恍恍惚惚之中，谢渺感觉有一个软软的东西在戳自己的胳膊。
  一看，原来是洛梓手捏着被角，给自己这边捻了捻。秋季，夜里原本就凉。谢渺顿了顿，然后小心翼翼地拽过来一点点被子。抬头，洛梓没反应。再扯一点，洛梓还没反应。再扯——
  “干嘛——”
  谢渺有点儿尴尬，她这个时候要是还有力气，自己估计已经被“五马分尸”了。
  洛梓翻个身，被子本来就没有多重；她额头挨着谢渺的胳膊，同一个姿势睡了那么久，不难受才怪呢。
  “怎、怎么了…”谢渺侧着脑袋，下巴正好抵在洛梓的头顶上。
  “想喝水。”
  “那刚才为什么不喝药。”
  “那我不想喝了。”洛梓说。
  “……”谢渺给洛梓倒了点水，“感觉怎么样？”
  “……”洛梓眼神呆滞，望着屋顶，“大概活不过明天了…”
  “…少来，你和那个大夫串通好的吧。”谢渺说着。
  “……没有，真的难受。”洛梓说，“你给我换衣服上药的时候，怎么没这么理直气壮呢？”
  “谁、谁说的！”谢渺背过身，“就换了最外面的，什么都没看见！”
  他可以强调了‘最外面’这几个字。
  “……”洛梓笑了笑，她本来想逗一逗谢渺，奈何自己是真的动弹不了！身上感觉没有一处好地方，还做了那么长时间的噩梦，千万别让她逮住了那群人！
  “你脸色怎么那么白。”
  “流了那么多血，你说呢。”洛梓轻声说，她的嘴唇也是惨白。若不是真的可以摸到她，谢渺都快以为是和她的魂魄在聊天。
  “……”谢渺注视着洛梓的眼睛，但她的眼睛始终望着别的地方，嘴里说着有气无力的话，谢渺真的怕第二天早上她真的会离开。
  “谁干的？”
  “嗯？”洛梓抬起头，盯着谢渺的眼睛，“没谁，我自己摔的。”
  “那你得有多笨…”谢渺抬手把洛梓的头发顺了顺，“让我瞧瞧，最近变笨了没有……”
  谢渺揉了揉洛梓的脸，发现她瘦了很多。
  “好困啊…”洛梓说，谢渺用胳膊圈住洛梓，后者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便睡了过去。
  谢渺看了看睡过去的洛梓，时间大概不到十秒的样子，还真的笨得像一只小猪。
  到明天，问问那些拾荒的人，应该就知道了吧。
  “终于可以睡一觉了。”
  ……
  ……
  “太后……”
  娄太后坐在桌前，面前是娄太妃。
  “夜里前来，有何事？”
  “太后，您为何要因为区区一批瓷器而如此动怒？”
  “……”娄太后喝了一口茶，“几月前，大明大动荡，这幕后指使若是不揪出来，无异于养虎为患。何况皇后病重，贵妃又身体抱恙，一直在宫外修养，宫里只有大皇子这个龙嗣。”
  “那又如何？”
  “别忘了，言家手里，还有言欣妍肚子里的牌。”娄太后说，“连尚棠将军也被派遣到塞外，尚九藤这个孩子也是个不正的主，本宫只怕，皇帝在朝堂上会孤立无援。”
  “不还有太子殿下。”
  “对……对…但是本宫害怕言家会伤害……”
  “太后太多心了。”娄太妃说，“对了，太后您前几天让我调查尚家的事情走了结果。”
  “嗯？”
  “白泽那小子跑进尚府里，就发现了尚府里还有这等东西。”娄太妃拿出一个小个子，上了锁的。打开来，里面放着一株奇怪的粉末。
  “……大明何是有这样的东西？”
  “已经找人检查过了，并不是大明这种地域所能生产的东西。其中大部分都是长青国的产物。”
  “……”娄太后长舒一口气，“他们提防尚家，或许是对的。”
  “可这其中，可能不单单只有尚家牵扯其中。”娄太妃说，“可——”
  “罢了，本宫相信他们有分寸。”娄太后微微点了点头，谢渺和谢英的母妃死的早，俩人的关系绝不是任何人可以亵渎的。
  “早些休息，年纪大了，不能想太多喽……”
  ……
  ……
  次日清晨，谢渺刚醒来，天还只是灰蒙蒙的。
  身边的人还在熟睡，谢渺起身，理了理衣服。
  “今天事情有点多，我先出去办事了，大概半个时辰就回来。”
  “嗯……”洛梓皱着眉，似乎对谢渺‘恶意’地打扰她的美梦而抗议。
  谢渺就当做她同意了。
  承阳县的治安确实不错，很少会有烧杀抢掠的事情发生，不过郑家的事应该算是个例外了。
  不过，群众纠纷倒是挺频繁的。
  “这杨县令嘛，也不是个善哉家伙。”马夫这么给谢渺说，他算是对承阳县比较了解的了。“昨夜，他又因为郑家的事情烦恼，因为郑家烧窑的地方占地还不小，估计又琢磨着弄些什么东西了。”
  “这几年收成不好，他何来的闲钱？”谢渺在前面走着，沿路有不少乞丐，但他们三五成群，碰到一个有钱人，便全部围了上去。
  “这……”马夫皱着眉头，“查清不难，只是……”
  “查清楚，一个字儿都别给他放过。”谢渺走进县衙，刚刚步入，便有一两个身着官服的人走过来，向他客套寒暄起来；谢渺应付了几句，便去了公堂那里，谁知那里挤满了人，公堂上似乎跪着一个人。
  看到谢渺到来，本坐在位置上的杨县令立刻起身，笑眯眯地小跑过来；对着谢渺拱手，哈哈笑了几声，“公子到来，下官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何事？”谢渺瞥了一眼公堂下，下面的群众对跪着的人指手画脚。
  “都是些旧案，拿出来审审罢了，”杨县令笑着，“快，备好茶……速速结案！莫要扰了公子清净！”
  “杨县令，”谢渺白了杨县令一眼，“以往的案，都是这么审的？”
  “这…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儿，哈！”杨县令立刻叫人，“用不了多少时间，来人，把这混蛋给本官拖下去！”
  “慢着，”谢渺从座位上站起来，“他身上的伤是刑具留下的，旧伤添新上，怎么看都不像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大人！大人，给草民做主啊！”底下的人立刻对着谢渺，此刻公堂上的这个人，对他来说，就是救命稻草一般的存在！
  “说。”
  “草民几天前好好的在家里，这杨县令便派人押草民过来，还污蔑……污蔑草民偷了杨氏的一头牛。”
  “杨氏？”谢渺侧过头，便看到杨县令瞪着底下正在说话的人，“县令大人，若是眼睛不舒服，就换一个吧。”
  “啊……”杨县令回头，便不在有所动作。
  “可有知情人？”谢渺看了看外面的人，方才还唧唧喳喳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就算这样，也没有人站出来。
  “若有，赏五两银子。”
  人群中有人嚷嚷着，一会儿功夫，便有一个人举起了手。
  “大、大人……我是杨氏的家工。”那人战战巍巍的站出来，“那头牛……几天前确实不见了，我家主子也挺着急，后来杨县令就说……是这家伙、偷了……”
  “杨县令啊……”谢渺摸了摸下巴，故作深思状，“看来，杨县令还真是……哈，看我想哪儿去了。”
  “公子……”杨县令说着，区区一桩案子，随便发落不就好了？
  “对了，杨氏……哪位？”
  “这……是下官的表兄，人还在县衙上……”
  “哦？”谢渺看着杨县令，“既然他人在，为何不过来，还要人请他过来不成？！”
  “下官这就让人去传。”杨县令陪笑着，理了理自己身上的官服，给旁边的县丞小声说，“让他自己说话注意点，这是太子身边的人，我们都惹不起……等什么，还不快去！”
  俩人的交流全部落在谢渺眼里，他微微仰起头，嘴角微微扬起。
  ……
  ……
  “咳咳咳……”洛梓起来，房间里并没有人。
  “……没死掉，真棒！”洛梓握着拳头，指着屋顶，随后又垂下来。
  洛梓叹了口气，自己这个样子……大概已经废掉了吧…
  “叩叩——”
  门被打开，洛梓下意识地警惕起来；不过，看到来人，洛梓这才松了口气。
  “怎么样？”谢渺走过来，把手上的东西放在桌子上，扶洛梓坐起来。
  “慢点，疼！疼！”洛梓说，谢渺拿来枕头让洛梓靠上，洛梓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靠下。
  谢渺给洛梓倒了一杯水，“一会儿我在让大夫过来，这次你别想耍什么花招了啊。”
  “不用…就是伤了筋骨，不碍事…不碍事……”
  “那是谁说今天就死了？”
  “咳…”洛梓呛了口水，“那说明我命大，有福气；听到没，跟着我有肉吃！”
  “……”谢渺叹了口气，拿来药罐子，准备给洛梓换药，却被后者制止了。
  “我自己来就——”
  “你确定？”
  洛梓看了看自己的腿，伸出手，够不到；弯了弯腰，腰疼；抬腿——
  “嘶……”
  洛梓倒吸一口气，那几个人下手还真狠，她一定得逮到他们！
  “都说了别动了吧……”谢渺叹了口气，“都说疾病引发人深思，你怎么——”
  “我怎么就这么笨，行了吧……”洛梓说，歪着脑袋，故意别过头不看谢渺，那表情显然是再说：不理你！急死你！
  “我是说，”谢渺低着头，手底下的活儿没停下来，洛梓的小腿上没有一处好地方，青一块儿紫一块儿；虽然谢渺已经见过了，但是再次看到，还是不忍担心着：“你怎么那么不知道爱惜自己。”
  “……”洛梓默了声，似乎没有再搭理谢渺的意思了。
  她承认，谢渺找到她的时候，她心中在高兴着，雀跃着，像是丢失的宝贝再次回到她身边。
  可是，他从来都不是她的，何来“回到”这一说？
  倒不如说，是自己夺了他人的心爱吧……
  “怎么了？”谢渺见洛梓不说话，眼神黯淡无光，“昨晚没休息好？”
  洛梓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天啊，她在想什么！？你有什么理由在回去？
  你欠别人那么多，现在大家都相安无事，你何必再去打扰？！你只会带来不幸，你只会害死更多的人；想想那些因为你而不幸的人，因为你的一己私欲，到底害死了多少人。
  “你当年为什么要放了我。”洛梓后悔了，她应该在那个荒漠上死亡，血液会被风沙掩埋，白骨会安静地沉睡；那里是荒芜，更是安乐。
  谢渺皱着眉，起身用手掌遮住洛梓的双眼。
  瞬间，他觉得掌心湿润了。
  ——这里荒芜沉寂；后来你来过；奇迹般地万物复苏；这是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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