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只有心被填满才能不计得失笑谈明暗,也
作者:辞樱酒      更新:2021-04-26 01:22      字数:6304
  沉家叁个兄弟身上无一不继承了父亲身上的戾气,即便是看上去外表温和的云朗疯狂起来都像头野兽。
  可这男人不一样,他并不像是个很暴躁的人,却也散发着汩汩寒凉。
  陆萦儿站在他身侧,目光在男人和对面女人之间来来回回游走。
  她阅人无数,眼下却有些拿不准对面的女人是谁。她身在军营里,却穿着一袭淡色长裙,气质温和典雅。身量纤纤,面容妩媚妖娆,一双狐媚上挑的眉眼同性看了都会心头一震。
  是母亲,年纪不像,看着像是与自己年纪相仿;是姐姐,长得又不像。
  可不管怎样,妹妹喜欢那个男生,那男生也喜欢她。不管是秦家还是陆家最看重的便是情谊,如果她们互相爱慕自己没有理由拆散情侣。
  更何况从刚才男孩的反应来看,他也是极其在乎她的。
  她瞥了秦厉衡一眼,他并不是个很有顾忌的人,生怕他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便先一步站在他面前。
  “您好。”
  她说话的同时微微颔首,一直冷凝的脸上终于沾上点笑意。“我是秦雨沐的姐姐,陆萦儿。”女人说完之后又侧身揽住男人的手臂,仰头看着他,和他对视而过之后眼中漫出繁星点点。
  “他是雨沐的哥哥,秦厉衡。”
  女人温婉大气,从刚才到现在经历一场变故发丝都没乱一根,一副大家主母的模样。她的身份不言而喻,虞卿了然,点点头。
  “你们好,我是沉云曜的母亲。”
  她的回答让陆萦儿神情明显一愣,女人看了她许久,“您还真是年轻。”
  有陆萦儿在旁边,刚刚冷滞的气氛缓和不少,到后来两人甚至还能坐在一处聊上一会儿。秦厉衡从始至终一言未发,只在萦儿自我介绍的时候随她点了点头。
  他漆黑的眸子里光彩复杂,目光紧锁那扇大门。
  时间过得缓慢,紧闭的病房门终于打开,军医轻手轻脚走出来关上门,又抬起胳膊擦着帽子里渗出的汗水。
  “怎么样?”
  精神始终高度紧张的是沉月,她年纪大了,能找到儿子已经是上天赐福,再禁不住任何痛苦打击。她既不希望那个姑娘有事,也不希望自己的曾孙子有事,恐惧折磨了她许久,竟连刚才她们在旁边说什么都没听到。
  医生脸上的表情是放松的,虞卿看了一眼便也跟着松弛下来。
  “孩子没事了,但是要静养,现在还不稳定。”
  医生话说完,包括秦厉衡在内的所有人都舒出一口气。
  他怎么可能不担心,这件事他只是和父亲大致说了几句,平时严厉的男人就已经准备要过来,最后还是他以母亲做理由才把人拦住。
  虞卿双手抓握在胸前,眼神朝门缝里探去,“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进去看她?”
  “随时可以,但是不能出声。”
  陆萦儿的目光从虞卿身上移开,水波流眄一周,轻轻抻了抻秦厉衡的衣袖。
  “先让她在这里修养几天吧,嗯?”女人的声音温柔,带着无法抗拒的魔力。
  “现在不好折腾她,大伯那里我去说。如果是别人我不敢保证,但如果是他的话,一定会理解的。”
  她朝着虞卿摆了摆手示意她们先进去,等到楼道内没人的时候她又散去左右将红唇贴在男人耳根。
  “你可不能做个坏舅舅,霍叔叔当年都没嫌弃你。”
  男人脸上忽然变色,女人说的话戳中他的硬伤。他自己心里明白,所以才能平静地站在这里。未几他动了动喉结,反手抱住她纤弱的肩膀,食指和拇指轻轻捏着软肉。
  陆萦儿低头笑起来。
  这就是默认了-
  男人搂着女孩去找小兔,碰上抱着她的沉云朗。
  看到孩子没事沉安安心中一块巨石落地,脱开男人手臂的禁锢就要去抱她,可小姑娘并不离开少年的怀抱,甚至双臂还环得更紧,小脑袋一直朝着他肩窝里扎。
  “还是我来吧。”沉云朗看了眼小兔依然挂着水汽的白色眼睫,宛如一片下过雨之后的云朵。
  “她吓坏了。”
  女孩睨到哥哥手臂上的牙印,悬在空中的双手一顿,僵滞了几秒钟之后还是落下。
  她大致能想到发生了什么,只是心中一疼,难为了这么小的孩子。
  沉云朗英眉始终皱着,他站在这里自然也看到发疯的弟弟。把外套往上拉了拉,遮住孩子视线,越过妹妹向淌着一片红色溪水的地方走去。
  “可以了,回去看看她吧。”
  他没一开始就来劝是知道劝不住,沉云曜和他胸前的狼头刺青一样凶残,他的爱和恨都直来直去毫不犹豫,不发泄够自己的欲望是不会罢休的。
  满身血迹的少年将人头当作皮球来回滚动,突出面目的五官快被粗糙的地面磨平,碎石缝隙里掺着大量破碎的血肉。
  他慢慢抬起头,映入眼帘的先是两条长腿和已经蹭上灰尘和红绯的白衬衣,然后再是和自己有八分相似的俊脸。
  他张了张口,瞥到衣服边角露出的一茬白毛,到嘴边的话终归是没有说。
  女孩从车窗上向外巴望,她视线紧粘在远处的小路中央,看着二哥从地上拉起叁哥才蓦地闭上眼。
  车里只有她和沉初两人,沉初看着女孩回身摊在靠背上,手伸到一旁关上车窗。
  黑色玻璃缓缓上升,车厢内转而变成一个封闭的空间。大部分光线被隔绝,声音更是被阻挡在外,一瞬间变得昏暗而幽静。
  “安安。”
  男人的声音在密闭的车厢里回荡,低沉又充满柔情的声线让她睫毛一颤,继而慢慢睁开眼。
  她在他的唇快要触碰到自己时捧住他的脸,蕴藏繁星的眼波流观他的眉眼。
  “我该记得你的。”
  他们离得那么近,近到她一说话高翘的唇珠便和他的唇缝相蹭。
  她该记得他,让他不至于一人面对黑暗这么多年。
  “这里我们来过,小兔刚刚就藏在那个屋子里。”
  “有红色的大门,有带隔板的柜子,是你当时把我藏进去的地方。”
  男人身体在抖,又猛地顿住,眼眸中倏然蒙上微弱水光反射光影。
  “我做了一个梦,大概是梦。梦里有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尽头是医务室那扇窗户,地砖是我最讨厌的黑白格。周围都是房间,每个屋里都是过去的事。我好像在看电影,记得的不记得的全都在眼前重现。”
  她粉唇微微开合,吻上他一侧锁骨又慢慢向下探寻。他身上的疤痕历经岁月依然清晰可见,纤指轻抚,她闭着眼感受那些纹路。
  他感觉到顺着胸口流下的温热濡湿,张开口想说什么,却被女孩一吻封之。她知道说什么都显得单薄的感觉,所以贴心地帮他解决困惑。
  唇舌缠绵,这个吻极致温柔。与沉初的大部分记忆都是他的疯狂肆意,少有如此平静的时候。可她现在已经回忆起过去,本来的他不疯不狂,就是这么纯良。她想补回这段空白,找回那个儒雅少年。
  而沉初的心情是复杂的。
  说复杂是因为他无法准确用一种情绪来表述现在的自己,是开心或者辛酸都无法形容。他只觉得过去十几年的执着在这一瞬间都变得不重要,就像他刚刚将自己的仇人让给弟弟,也都觉得无所谓。
  那些执念大抵只是想掩盖被冰冷包裹而又无法挣脱的内心,是理由也是掩饰,就好像必须有个支撑他才能有继续活下去的念头。而有人疼爱包容的人才不会这样,只有心被填满才能不计得失笑谈明暗,也没有什么无法释怀。
  就像他深爱的姑娘,自己做了那么畜生的事都能再给他一次重头再来的机会。
  他扯开唇角,却让专心亲吻的女孩轻轻睁开眼睫。
  她挑着秀眉睨他,“是我的技术不好吗?”
  未几她垂下眼皮认真想了想,“我会努力练习的。”
  他摇摇头被她的可爱逗笑,“没有,怎么会,你什么都是好的。”
  说完之后紧跟着正色,“安安,谢谢你,我的过去不是伤害你的理由”他晃着眼睛,眼神下移看着挡住他嘴的柔荑。
  他是想感谢她能原谅一个十恶不赦的人,她却仰着上翘的唇角不让他再说下去。
  女孩唇上还沾着细碎如晶石般的津液,她眼中也闪着同样清灵的光明。
  胡茬刺着她娇嫩的手心,有点痒。
  不用说了,我们扯平了。”
  “但是以后,你要对我好。我不是因为歉意才喜欢你,是因为你本心是好的。女人只会臣服给温柔和发自内心的关爱,其他所有狂暴近似掠夺的手段都不会让人倾心,只会增添厌恶。”
  她移开手掌,看着他出了胡茬之后发青的下巴,配上他立体深邃的五官散发着无穷的男人味。从前她作为妹妹的时候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看过他,他算不上多清俊,却是阳刚又坚毅。
  沉安安竟有些失神,捂了捂发热的脸颊。
  “这是外公说的,记得吗?”
  沉初闭了闭眼。
  他当然知道他的姑娘不会为了报恩而奉献自己的余生,这也是他最安心的地方。
  未几他将她重新拥入怀中,喉结缓缓蠕动也掩饰不住声音的沙哑。
  “知道了,我会为了你,努力变好。”
  女孩贴近他怀里一阵亲昵,良久后感觉到有东西在震动。
  是手机。
  她像是有什么预感,慌忙扯开男人衣服拿出手机查看讯息。
  是来自母亲的,虽然很危险,但孩子保住了。
  “谢天谢地。”
  沉安安闭上眼睛,开心地吻着男人的脸颊,打开车门跑出去想要告诉叁哥,在刚刚才走过的巷口蓦然看到一抹熟悉高大的身影。
  “安安。”
  沉铎看到女儿,原本平淡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他快走几步过去,上下验看女儿身上,瞥到她胳膊上的一点红时目光一紧,仔细看过才发现只是蹭上去的血液。
  男人放下心来,任由不知何故欣喜若狂的女儿挽着自己向前。沉云曜在一旁面如死灰,他看到妹妹和父亲过来,只是抬了抬眼皮,倚着旁边军士的力量才能勉强往前走。
  沉铎看到自己两个几天不见的儿子心中一惊,沉二看上去还好些,沉叁就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身的颓丧,眼里都染着已经发暗发棕的血污。
  沉安安抢在他前面开口:“叁哥!雨沐没事!孩子也没事,你快回去啊。”
  闻言的少年猛地睁大了眼,用手背擦着眼中的污渍抹下一手暗红。清晰的视线得以把妹妹都看清,脚下向前跌撞着走了几步。
  “真的?”
  自己说过要护她一辈子,如果孩子没了,他也想不到有什么脸再去见她。
  “真的!”女孩使劲点头,沉云曜呆立在原地不再动,睁愣的双目慢慢失焦。
  他眼前一片混沌,耳边像是有什么拼命向耳道里面钻,尽是些嘈杂的碎音。
  “那就好。”
  声音微弱,干涸的嘴唇微微颤动。他全然没了刚才的气势,身体软趴趴地倒下,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只看到父亲放大的脸-
  秦雨沐在昏睡中梦到纷繁错乱的画面,那些图案让她在梦中也心烦意乱,却在睁开眼的瞬间忘得一干二净。
  她身体依然酸痛,旁边的两人见她醒了纷纷凑过来。
  女孩动了动唇,垂下眸子盯着小腹想问又不敢问。
  “孩子还好。”
  虞卿看懂她的情绪,主动告诉她孩子没事。
  女孩松了口气,手掌不自觉放上小腹抚摸,那里依然平坦,却孕育着一个与他和自己都血脉相承的小生命。
  “萦儿姐,我哥呢?”未几她目光环视一周,却没见到哥哥的影子。
  “在外面。”陆萦儿摸着她的发顶轻轻揉蹭,刚要说什么就被外面一阵杂乱的声音止住。
  秦厉衡脚下散着一堆烟灰,纯黑的西裤边缘也沾着零星灰白。
  医务室的门是对开的,被人从外面撞开,打头冲进门的少年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头发还带着水汽。
  男人不禁压低了眉尾。
  他几分钟前就看到有大队人开进营地,满身狼狈的人刚想跑进医务室又猛然停滞在门口,愣了几秒之后又飞快转身离开。
  原来是去洗澡了。
  他也知道自己像个脏猴。
  秦厉衡薄唇一弯,吐出一口烟雾,漆黑的瞳眯成条缝隙,两条长腿搭在一起,两指弹飞了烟头,精准无误地落在垃圾桶里。
  留在那里的秦家手下已经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了他,他现在倒是没这么反感这孩子,有脾气也够狠,配做秦家的女婿。
  他没有挡他去路,两人对视一眼后放由他跑进病房。
  前一秒还气势凶猛的少年在手搭上门把的瞬间骤变成温顺绵羊,他不知道秦雨沐有没有在睡着,不敢出大的动静,开门之后轻手轻脚进了病房。
  秦雨沐已经醒来,身边坐着自己的母亲还有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女人。
  两个人见他来了,默契的退出房间。
  “沐沐”
  沉云曜像是犯了错的孩子,贴着墙端立着,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整个人透着股强烈的不安。
  他过去十几年天不怕地不怕,除了自己的老子谁也不服,从没像今天这般胆小无措。病床上的姑娘像个脆弱易碎的娃娃,脸唇依然苍白无血色,与他们初见时的英姿飒爽截然不同。
  他不敢动,更不敢向前碰她。
  秦雨沐看到他低垂的眉眼露出一丝淡淡笑容,朝他伸出只手。
  “过来呀。”
  他听话地往前凑了两步,膝盖一弯跪在床前。
  “对不起。”沉云曜撇着嘴,把头轻轻贴在她小腹上,才平复不久的眼瞳又开始泛红。
  这句话不知是对她说的还是对自己好不容易留住的孩子说的,反正他现在能看到一个完好的她就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他突然就有些理解当年大哥和妹妹不见的时候,父亲那种近似绝望的疯狂是为何。这种感觉他过去不懂,可现在却一下便清白。
  只要她们安好,让自己做什么都行。
  “不怪你。”她低头看到他受伤的手,蹙了蹙眉头,把手牵到自己面前。
  “疼吗?”
  沉云曜这才发现自己手上边缘已经开始变硬的刀口,摇摇头,“不疼。”
  是真的不疼,一个快要疯了的人哪有知觉。
  “吱呀——”
  门再一次被推开,男人散了自己身上的烟气踱步进门,居高临下看着跪坐在地上的少年。
  男人黧黑的肤色泛着健康光泽,五官硬挺俊朗,额前的碎发微微摇晃。
  “过几天我要带走她。”
  开门见山,这句话惊得沉云曜目光颤抖身体也跟着不稳,刚要开口手就被女孩从被子下面握住。
  象牙牌子放进他的手心,他感觉到油润的触感还带着她的体温。然后她凑近他耳边小声说:“傻?去找我,提亲呀。”
  少年余光睨到女孩弯起的嘴角,心落下一半。他不顾身后男人的监视,转头轻点了下她的唇。
  “好,只要你高兴,我就傻。”
  病房在一层,两人蜻蜓点水般的一个吻被窗外的一对年轻男女看在眼里。
  沉安安本来是要进去的,看到自己未来的嫂子没事又和哥哥在亲昵便也不想再去打扰。
  她拉着男人的手漫无目的地散步,营地不算小,走了一会儿之后才看到训练场的大门。门只是摆设,极少有关的时候。里面有个高坡,是练习狙击用的,正好爬上去俯瞰一马平川的土地。
  远处山峰连绵起伏,边缘氤氲出水墨般的清影。由远及近,从清到重,上面的绿植是唯一能证明生机的一笔。
  头顶上的阳光早就不如正午时刺眼,沉安安眸光也一同柔起来。沉初怕她站久了会累,自己坐到地上又把她放在自己腿上。
  她的身体娇小,这个姿势能让他将她完全包裹。女孩背靠男人紧韧胸膛,炙热的体温不停渗透进她身体。
  “我想去看看那扇天窗。”
  男人一愣,过会儿才想起她说的是什么。
  “不讨厌它吗?”
  那间屋子里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他想不到她有什么理由想要回去。
  “人总要向前看,我不想有什么心结,要不以后想起来多麻烦。”
  “呵好。”他明白她的意思,她并不是多想那里,只是由此暗示自己有些事该过去了,未来的生活不该再有什么麻烦。
  “那就去。”
  自己刚刚在车上时就已经想开了,只是她还不知道。可面对她的好心与善良自己是永远不会拒绝的,他应下来,低头和她接吻。
  未久之后两人停下来,鼻尖相触大口平复着呼吸。
  他目光最终落向远处的山脉,沉安安依偎在他怀里良久,等到她半晌都不再出声他才发现小姑娘已经睡着了。
  温情从眼眶中不可抑制地涌出,他把衣服敞开护住她,将凛冽的霜飔尽数挡去,抱着人走向下面的小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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